彭運生解唐詩（2）

張說

1、蜀道後期：“客心爭日月，來往預期程。秋風不相待，先至洛陽城。”

有言外之意的是“秋風不相待，先至洛陽城”。“相待”的意思是等待（我），“先至”的意思是先到達。

我請求“秋風”與我同時到達“洛陽城”，秋風卻提前到達了洛陽城。這兩句詩包含了有關秋風的一條知識：秋風是在與他者約定的時間之前到達約定的地點的事物。有了有關秋風的這一知識，我們就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控制任何地域的命運，譬如我想讓秋風在今年九月一日前降臨洛陽城，我只消與秋風約定在九月一日這一天到達洛陽城。

“知識”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王維

1、相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提出兩個請求，一是去查清“紅豆”樹開了花的枝條有多少，二是去多多地採摘這些花。提出請求的人是有禮的——他尊稱被請求人為“君”，這個人的請求還是有理由的——之所以讓被請求人去採摘紅豆的花，是因為這種花“最相思”。總之，我作為被請求人應該去幫這個忙，但我幫忙需要我有一雙功能正常的眼睛，有了功能正常的眼睛，我才能去數清紅豆樹開了花的枝條有多少；採摘開了花的紅豆樹枝條，這似乎是手的工作，但沒有眼睛的指導，手是完全不能有效地開展自己的工作的。

“眼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2、鳥鳴澗：“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有言外之意的是“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時”的意思是時時、時常。

一般情況下，月亮的出現不會驚嚇到一隻鳥，現在，一隻鳥受到了月亮的驚嚇，因為這隻鳥是在“山”上。山使得鳥處在容易受驚嚇的狀態，而這樣的驚嚇還是極度的驚嚇——這隻鳥竟至於沒完沒了地發出鳴叫聲。

“山”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3、終南別業：“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有言外之意的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水窮處”指的是流水的終止處，“雲起”指的是雲升起。

“水窮處”和“雲起”都是只有我們的眼睛才能最有效地感知到的事物；“行”固然是腳的運動，但沒有眼睛的指導，“行”就是一種危險的舉動，眼睛可以確保我們的安全；眼睛“看”的功能使我們的“坐”不至於成為枯坐，而是變得內容充實。

“眼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5、渭川田家：“斜光照墟落，窮巷牛羊歸。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雉雊麥苗秀，蠶眠桑葉稀。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即此羨閒逸，悵然吟式微。”

有言外之意的是“蠶眠桑葉稀”。“稀”在這裡的意思是變少。

“桑葉”是“蠶”的食物，桑葉變少了，我們容易認為那是蠶給吃了，現在，我們卻不這麼認為，因為我們能推理——既然桑葉變少期間蠶處在睡“眠”狀態，蠶也就與桑葉變少這件事無關。推理需要我們有知識，這裡需要的知識是“動物睡眠的時候不能做包括進食在內的事情”；推論可以讓我們避免做出“一定是這些蠶吃掉了那些桑葉”這樣的判斷，從而避免製造針對蠶的冤案。

“推理”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4、秋夜獨坐：“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白髮終難變，黃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

有言外之意的是“雨中山果落”。

我們懷疑雨水是導致“山果落”的原因。如果說“山果落”是一個事件，則我們只有通過懷疑才能最終查清事件的原因。我們並不是隨便懷疑，而是鎖定在事發現場的那些事物，雨就是“山果落”這一事件發生時的在現場者。懷疑還需要智慧——我們不是懷疑所有的在現場者，而是根據知識進行篩選：雨擊打山果，這就加強了山果墜落的趨勢；雨會沾在山果上，這就給山果增加了一點重量，從而也加強了山果墜落的趨勢。

“懷疑”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5、過香積寺：“不知香積寺，數里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

有言外之意的是“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

一個人在深山裡聽到了鐘聲，於是形成了“深山何處鐘”這樣的一個問題。解答問題，首先需要我們有某些知識：鍾只能是在鐘聲響起的地方；解答問題還需要我們忍受肉體上的艱辛——為了到達鐘聲響起的地方，我們必須在沒有“人徑”的深山上跋涉。

“解答問題”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6、奉和聖制從蓬萊向興慶閣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渭水自縈秦塞曲，黃山舊繞漢宮斜。鑾輿迥出千門柳，閣道回看上苑花。雲里帝城霜鳳闕，雨中春樹萬人家。為乘陽氣行時令，不是宸游重物華。”

有言外之意的是“雨中春樹萬人家”。“萬人家”的意思是一萬處房屋。

房屋是人類創造性的產物，沒有創造性也就沒有房屋。有了房屋，人就有了自由或選擇：如果他想讓自己的身體在春雨中淋一淋，他只需走出房屋，就像野地里的樹木一樣；如果他不想被春雨淋濕，他只需走進房屋裡。

“創造性”受到了隱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