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錄(42) |
送交者: 彭運生 2017年02月19日16:24:30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文化沉思錄(42) 漢語裡有種種簡稱。把全稱加以簡化,能充分體現一個民族的價值觀。一個政黨的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在漢語裡被簡稱為“十三大”,不是“十三會”。這是因為中國文化對“大”情有獨衷。北京大學也被簡稱為“北大”,不是“北學”。一個北京市有兩個“人大”,一個是人民代表大會的簡稱,另一個是中國人民大學的簡稱。為了保留這個大字,北京人不在乎語言上的混亂。中國人念念不忘於大,或許是因為中國人潛意識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英語對於由多個名詞組成的詞語也實現簡化,簡化的方式主要的是“首字母縮寫”,譬如BBC是對於British Broadcasting Company 這三個單詞首字母的集中。這其中似乎滲透了一視同仁或者平等的精神。 把北京大學簡化為北大,也相當於首字母縮寫,但漢語裡的簡化方式多種多樣,譬如,中央銀行被簡稱為央行,這可以理解為尾字母縮寫;再譬如解放軍藝術學院被簡稱為軍藝,這是前一個詞語(解放軍)的尾字母和後一個詞語(藝術)的首字母結合而成。這類現象,充分體現了中國文化的靈活性。靈活性的反面是原則性。中國人最厭惡、最敢於肆無忌憚地加以嘲笑的人格就是死板——堅持原則性。“一切以時間、地點和條件為轉移”,世界上最把這句話奉為高級智慧的,只能是中國人。
文化大革命期間,城市的中學生被號召到農村去插隊落戶。這些中學生的名稱是“知識青年”。 中學文化程度的人,怎麼就能算是知識青年? 原來,把這些年輕人叫作知識青年,不一定是對他們的恭維。實際上,這更可能是蔑視性的,因為在這之前,真正的知識分子作為一個社會階層,已經被徹底打倒了,當年流行的口號是:知識越多越反動。
“常”在《道德經》時代的意思,是今天的“不平常”,《道德經》時代的“常”有神聖意味,今天的“常”指的是平常、普普通通、不起眼。 一部中國文化史,是神聖意味不斷喪失的歷史。
二十世紀中期以來,中國有這樣一些流行的說法: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翻身做主人,等等。 “從此站起來”和“翻身”,這些詞語都是相對癱瘓而言。癱瘓病人既不能站起來,也不能翻身。對於癱瘓病人來說,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夠站起來、能夠自己翻轉身體。 文化大革命期間,人們對自己的敵人往往這樣詛咒:打倒某某某,再踏上一萬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云云。這內在地把癱瘓當作人生最大的痛苦。 與疾病有關的詞語,通過象徵的途徑,大量擴展自己的使用範圍。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百家爭鳴”得到提倡。百家指的是各種思想學說,但一個“鳴”字顯得古怪。“鳴”指的是鳥叫。怎麼就把思想家的言論比做鳥叫? 當年,沒有人意識到“百家爭鳴”這一說法本身有問題,但這更足以表明一個民族對於思想的根深蒂固的蔑視——集體無意識的蔑視。
杞國有一個人,老是擔心天會塌下來,因此而憂愁不已。《韓非子》講了這麼一個“杞人憂天”的故事,這個“杞人憂天”成了一條漢語成語,而且是貶義的。 中國是一片樂觀主義的土地,人們把“杞人憂天”賦予貶義沒有什麼可奇怪的,有些奇怪的是:為什麼會有“杞人憂天”這樣的故事出現? 我以為這個故事不是虛構,而是完全寫實的:有一個杞人,他親自看見過隕石閃電一樣砸向地面的驚人現象。
§漢字“同”可以這樣來看:有兩個口,一個口吞下了另一個口,這被吞的口把吞食自己的那個口給撐破了。這正是所謂的魚死網破。一山不容二虎,因為這二者都是虎,是相同者。孔子說:“君子和而不同”。 喜愛差異是一種貴族精神。 秦始皇是中國貴族精神的摧毀者。秦始皇是“書同文,車同軌”的提倡者,喜愛的是一個同字。這個同字的意思,正就是“一個吞掉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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