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宋詞（16）

趙師俠

1、謁金門：“沙畔路，記得舊時行處。藹藹疏煙迷遠樹，野航橫不渡。    竹里疏花梅吐，照眼一川鷗鷺。家在清江江上住，水流愁不去。”

有意味的是“水流愁不去”。“去”在此處的意思是消失。

“愁”是不祥之物，因為我們甚至指望“水流”能夠使它“去”；更嚴重的是，為了克服“愁”，我們把不切實際的希望寄托在萬物身上，也就是希望萬物發揮出本身所沒有的功能，結果是使得萬物看起來就像是廢物——“水”即使“流”一千年，也不能把“愁”怎麼樣，“流水”似乎也就成了“無用”的象徵。

“愁”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姜夔

1、點絳唇（丁未冬過吳松作）：“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欄懷古，殘柳參差舞。”

有意味的是“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商略”的意思是商量。此詞句的字面含義是：數座山峰商定在黃昏的時候下一場雨。

“峰”有“數”座，也就是超過了兩座。因為想要克服“清苦”，這些“峰”都需要下一場雨，但每一座“峰”希望下雨的時間可能各不相同，有的希望是在中午，有的希望是在半夜，莫衷一是。“商略”意味着各方都願意接受的方案的達成，也意味着折中，更意味着有極端要求的一方必須做出最大的讓步，做出最小讓步的是“中間者”，只有“中間者”能最充分地實現自己的願望。

“中間者”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蔣捷

1、一剪梅：“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有意味的是“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拋”的意思是遺棄。

紅色是櫻桃的顯著特徵，櫻桃的這一特徵是流光促成的；綠色是芭蕉的顯著特徵，芭蕉的這一特徵也是流光促成的；人難以從流光那裡得到幫助，因為流光容易把人遺棄，這樣，人想有什麼顯著特徵，也就是想有什麼個性，就只能依靠自己了，人的個性值得珍惜，因為它來之不易。

“人的個性”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2、虞美人（梳樓）：“絲絲楊柳絲絲雨，春在溟濛處。樓兒忒小不藏愁，幾度和雲飛去覓歸舟。    天憐客子鄉關遠，借與花消遣。海棠紅近綠欄杆。才卷朱簾卻又晚風寒。”

有意味的是“樓兒忒小不藏愁”。“忒”的意思是太，“藏”的意思是收藏。

因為愚蠢，我們以為“愁”是某種有體積的東西；因為愚蠢，我們想把“愁”當作寶貝給“藏”起來。更嚴重的是，因為愚蠢，我們為了“藏”“愁”而建起了“樓兒”；最嚴重的是，“樓兒”本來不可能“藏”“愁”，因為愚蠢，我們認為那是因為“樓兒”“忒小”，為了最終“藏”住“愁”，我們就會去建更大的“樓兒”。

“愚蠢”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元好問

1、摸魚兒：“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塵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有意味的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直教”的意思是使得。

情是何物？這是我對“世間”提出的問題，就像是老師向學生提出的問題。我敢於在“世間”面前以老師自居，是因為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就是因為我有有關這個問題的知識——“情”是“直教生死相許”的一種東西。知識讓一個人獲得高高在上的自信心。

“知識”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問世間”三個字可以說是此名句中的神來之筆。

2、點絳唇：“沙際春歸，綠窗猶唱留春住。問春何處？花落鶯無語。    渺渺吟懷，漠漠煙中樹。西樓暮，一簾疏雨，夢裡尋春去。”

有意味的是“問春何處？花落鶯無語”。

一個人看見“花落鶯無語”，就斷定春不在這裡，繼而想知道：春在什麼地方？要想避免到處尋找的辛勞而且無懈可擊地回答這一問題，我們必須依賴機智，機智提供的答案是：春在“花沒落鶯在語”的地方。

“機智”受到了隱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