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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文学史”
送交者: 彭运生 2017年03月05日15:58:05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思考“文学史”

 

中国历史上前后出现了众多的文学作品,把这些文学作品作为对象来研究,就有了“文学史”这门学问——这是对“文学史”一词作出的字面理解。但文学史研究者不会认同这样的理解,认为这小看了“文学史”,认为这就把文学史研究者看成了文学评论家,而文学史的目标,那可是要“发现文学发展的规律”。

如果并不存在“文学发展的规律”,那又该怎么办?即使幸运地发现真地有这么一个“文学发展的规律”,它有什么用处呢?是根据它来指导今天的文学创作者吗?但自古以来不是都承认伟大作品归根结底都是某种自发性的结果吗?李白、苏东坡和曹雪芹是科学真理能够教育出来的吗?

一切科学真理倒是都有这么一个特点:它能对它所从出的研究对象作出比较完满的解释。我们能够根据“文学发展的规律”去解释文学作品吗?

事实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无数“中国文学史”著作,都是在研究者并没有发现“文学发展的规律”的情况下写作出来的。这似乎表明了:没有“文学发展的规律”,大家照样能够解释各种文学作品,照样能够写出洋洋百十万言的书来。

一百年来的中国文学史研究,单就数量来说,已经取得了绝大的成果,而且这种成果还有不可遏制的膨胀趋势。我们至今也不知道“文学发展的规律”,但“文学史研究的规律”却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如果真地有“文学发展的规律”,文学史研究者说不定也会尊重这个“规律”哩。不幸的是并没有发现这个规律。但文学史研究者不能光吃饭不干活,于是不知疲倦地言说着、写作着。既然没有质量,那就追求数量吧。文学史研究者既然不可能根据“文学发展的规律”去解释文学作品,就干脆把文学作品当做自己写作议论文时的资料库。

有一本文学史著作,正是把《水浒传》中林冲被逼上梁山前的那段文字,当成了这样的资料库:“《水浒传》小说塑造人物形象的另一特点,是……写出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善于塑造‘圆形’人物……林冲的形象就有一个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到粗犷雄豪、敢作敢为的变化过程……当林冲遇到妻子被人无端调戏时,一开始举拳要打,的确不失英雄本色。但一旦认出调戏者是自己顶头上司高太尉的‘螟蛉之子’高衙内,林冲‘先自手软了’……当高衙内跑到林冲家去企图污辱他的妻子时,他忍了;在受到诬陷发配到沧州充军时,他忍了;在充军途中,薛霸、董超对他百般虐待,甚至企图在野猪林谋杀他时,他忍了;甚至在得知陆谦、富安奉高太尉父子之命到沧州追杀他时,他还是忍了……经历了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境遇,林冲的性格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著作者相信,能够“写出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的作品就是好作品,为了证明《水浒传》好就好在“写出了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著作者就写出了一连串的“他忍了”,从而形成了气势磅礴的排比。果然是一篇议论纵横的好文章。

这么一来,一篇议论雄文固然是呱呱坠地了,作为研究对象的《水浒传》却被扭曲得七倒八歪。一连串的“他忍了”,没有一个是真实的,有的即使根据作品的字面来说,也是纯粹的虚构。我们仅仅来看所谓的“甚至在得知陆谦、富安奉高太尉父子之命到沧州追杀他时,他还是忍了”。《水浒传》的相关原文是:“林冲听了大惊道:‘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那泼贱贼,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着我,只教骨肉为泥!’……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次日天明起来……带了刀,又到沧州城里城外,小街夹巷,团团寻了一日……街上寻了三五日。”

胡适当年还只是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就让我们那般不快、那般失望;而在文学史研究领域,文学作品不是“任人打扮”,而是任人歪曲。

胆敢对于研究对象唤奴使婢,只会存在于“人文科学”之中。

文学史研究者之所以如此不尊重作为研究对象的文学作品,大概是因为他们不相信,单从文学作品那里也能挖出真理的宝藏。而这本身也还是有原因的:研究者对于那些文学杰作最根本的特性——神奇性或者神秘性——没有感受。哲学与科学有着相同的起源:人们被某些现象的神奇意味所吸引,进而想揭示这种神奇意味的实质。

谁只要发现了文学的真理,他就不会轻易使用“文学史”这样的字眼:古今中外的杰作都是本质一样的,哪里有什么“史”可言呢?只有一流作品和非一流作品的差别。所以,像“中国古代文学史”这样的名称本身就是不可靠的,因为它有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意味——它对于一流作品和非一流作品不曾加以区分。“中国文学史”这种被稀里糊涂地“创造”出来的词语,应该被分解为两部分:“中国一流文学作品评论总集”、“中国非一流文学作品评论总集”。

《红楼梦》研究归根结底也必须分为两部分:“《红楼梦》中的‘精彩小片段’评论总集”、“《红楼梦》中的‘平常文字’评论总集”。《红楼梦》是数十个“精彩小片段”和大量的“平常文字”缀合而成。“精彩小片段”源于“天工”,而“平常文字”是“人力”之所为。当研究者说“《红楼梦》这部小说如何如何”的时候,那些源于“天工”的精彩小片段实际上被亵渎了。

同样的道理,一首五言绝句中,可能仅只有一句才是源于“天工”,其它三句却不是,所以在进行科学分析时应该被剔除。古人有“摘句欣赏”的做法,而现代的文学评论家和文学史研究者总是把每一件作品都当成一个“有机整体”。

没有科学的文学理论,我们面对非一流作品时可以说一些不算太外行的话;但只要面对那些一流作品,我们一开口就是错误,最多也只能说出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齐物论》末尾记载了“庄子梦蝶”故事:“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语译为:庄子曾经在梦中成了一只蝴蝶,翩翩飞舞着的一只蝴蝶,悠闲自在,不知道自己是庄子。忽然醒来,则分明是庄子。究竟是庄子在梦中成了蝴蝶,还是一只蝴蝶(现在)在梦中成了庄子呢?]有一部文学史著作对此讲解道:“那种飘然自适,又无所执著的自由和飘逸,构成了一个令人动心的美丽的境界。”三句话中出现了七个形容词,这样的文学评论是形容词堆砌。更严重的问题是:一看见“栩栩然胡蝶”,就说“飘然自适”云云,未免太少见多怪了——如果原文是“飘飘然白云”,不知道我们的研究者该如何面对了。实际上,原文中不同凡响的、点铁成金的文字却是“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研究者没有去注意这出人意表的一问,没有去挖掘这千古一问中含有的深意。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这是陶渊明的诗《归园田居·之三》。有一部文学史著作的讲解是:“当陶渊明亲切而简明地描写了荷锄而归的场景时,我们能看出他从劳作之中体验到了人与自然的亲切和谐,体会到了简单明了的生存过程。相比起扑朔迷离、矫情伪性的官场来说,田园中劳作生活要更为本真。”

说陶渊明“从劳作之中体验到了人与自然的亲切和谐”,从原文那里能找到什么证据呢?我们从原文倒是看到了,“自然”从各个方面跟人类过不去:你要“种豆南山下”,我就来一个“草盛豆苗稀”,从而使得你“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等等等等。评论中冒出了“官场”字样也是奇怪的,细想想则知道是因为评论家晓得这首诗乃是陶渊明的作品,而且评论家又晓得陶渊明有过辞官归隐的经历。评论者大概还作了这样的推论:陶渊明既然辞官归隐,那就表明陶渊明更喜爱“田园中劳作生活”,于是就无视作品本身而宣称:陶渊明“从劳作之中体验到了人与自然的亲切和谐”。

以文学作品作为文学史的对象、“回到文学作品本身”,这样的口号做起来原来是这样的艰难。“作者及其生平”就像一个魔鬼,总是喜欢在文学研究领域作祟,引诱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不自觉地远离文学作品本身。“作者死了”是西方学者说出的名言,我们中国学者大多从骨子里不相信这句话、讨厌这句话。

  把笼笼统统的“中国文学史”分解“中国一流文学作品评论总集”和“中国非一流文学作品评论总集”,一方面拒绝了“文学发展的历史规律”之诱惑,另一方面则暗含了文学理论的重要性。没有科学的文学理论,我们最多也只能搞出“中国一流文学作品总目录”之类的东西。

作为诗人的林庚对于一流作品的神奇性感受敏锐,但林庚著名的《中国文学简史》只能算是“中国一流文学作品总目录”,因为它对于每篇杰作只有热情洋溢的赞美,就是缺乏立足于科学原理之上的分析与理解。这本书对于李白《白帝下江陵》说的话是:“我们读起来如呼吸在最自由的空气中,这便是思想感情的健康与解放”;对于李白《望天门山》说的话是:“在祖国的怀抱里,正是展开着多么自由辽阔的眼界,读了这样的诗,谁能不为之神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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