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56）

李白是天才也是人才

天才是詩（藝術品）的言外之意的源泉，人才是藝術形式創新的源泉。李白貢獻了最多的有言外之意的詩篇，李白藝術形式創新的才能也是驚人的。

李白有《宮中行樂詞八首》，原是“奉詔”而作的八首五言詩。這八首詩中的六首有相同的形式：前六句各為三組對偶，後兩句不是。

現在只看屬於此種情形的第七首：“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宮鶯嬌欲醉，檐燕語還飛。遲日明歌席，新花艷舞衣。晚來移彩仗，行樂好光輝”。

對偶的實質是重複——一種句子結構出現兩次，對偶帶來的是力量感，因為重複意味着力量。三組對偶接連出現，構成的是一組排比，排比產生的是更強烈的力量感。李白的這些《宮中行樂詞》，讓讀者感覺到有千鈞之力，不可阻擋。

相同結構（性質）的事物出現三次，固然是構成排比的必要條件，但完美的排比有比這更多的東西，那就是帶來“餘波蕩漾”之感的部分。李白這些詩的末尾兩句就是這樣的部分。

音樂作品中的排比似乎是下意識地少不了這個餘波蕩漾。“1 2 3 3 ，1 2 3 3 ，1 2 3 3 5 5 4 2 2 ”、“2 3 4 4 ，2 3 4 4，2 3 4 4 5 6 5 3 3 ”，這是《祝酒歌》中兩組排比的示意簡譜。第一組樂句末尾的“5 5 4 2 2 ”和第二組樂句末尾的“5 6 5 3 3 ”，相當於所謂“壓艙石”，減輕了排比引起的強烈震盪。

李白的《蜀道難》和《夢遊天姥吟留別》，迴蕩着音樂的意味，其中句子長短上的變化讓人目不暇接。比起杜甫這些痴迷於詩本身的詩人，音樂稟賦深厚的人更容易促成詩的形式上的創新。可憐的杜甫把自己的《登高》寫成四組對偶，讓讀者感覺到的，是“一條道跑到黑”，是氣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