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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頭疼腦袋大的美國educator們,以及liberal們
送交者: 一草根 2006年02月09日16:11:55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美國社會與文化,觀察與思考(47)——讓人頭疼腦袋大的美國educator們,以及liberal們


上一篇里,破解了美國現代教育之迷,說出了國內知識精英們不敢說出來,或是太笨蛋看不出來的美國現代教育是如何成功地服務於美國社會的秘密。這一篇里具體說說領導着美國教育的教育官僚們。這兩篇文章的目的是同一個:使大家對美國的現代教育有一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實事求是的認識,好的、值得我們學習的、並且實際學得來的,咱們就努力學習、拿來應用;對那些學不來、沒有用、瞎胡鬧的東西,就大可不必五體投地、頂禮膜拜了。

Educator,中文一般翻譯為教育工作者。這篇文章里我不說國內的教育工作者,因為我對他們沒有直接的感性認識,所以不能胡說八道。但是我估計,他們也正在努力向着代表着現代化教育發展方向的美國的educator們看齊。在美國,當人們說起educator時,一般不是指從事具體教學工作的教師們,而是專指各級教育局的官僚們,或是大學教育系裡擅長誇誇其談的教育專家教授們。所以把educator 翻譯為教育官僚、教育專家,那是極為恰當形象的。教育官僚和教育專家們理所當然地指引着美國教育的發展方向,制定着規定着各級教育方針各類教學大綱,想當然地指導着各級教師們使用什麼樣的教學方法,如何從事具體教學工作。這是一群讓人頭疼腦袋大的,實在不懂教育、又不願意做具體工作,但是非常精通大話空談、做官之道的教育官僚們,或是極為精通教育理論、善於誇誇其談、基本不懂教學實踐的教育專家們。

美國的各級教育官僚們是很有權利的,這是因為教育官僚們手裡有錢——他們有着如何安排使用每年數目相當不少的教育經費的全部權力。市和縣一級的教育局長是全民選舉出來的(警察局長也是全民選舉出來的),這就是說,當教育局長或是警察局長並不需要懂得教育或是法律治安,但是需要具有政治手腕,並且是有背景和來頭的。美國的地方選舉完全沒有什麼民主可言,基本是家族、地頭蛇們之間的政治遊戲而已。

我們這個縣,人口近兩萬,有一所公立中學和三所公立小學。這些學校的校長和主要行政人員的任命、以及撥給教育經費的多少的決定大權基本掌握在以教育局長為頭兒的教育委員會的手裡。教育委員會的成員,有的地方是由這個縣的全民選舉產生,有的地方是教育局長提名,縣政府通過。美國地方行政的規則形式是有些不大相同的。從新聞上聽說,去年十一月的大選,賓西法尼亞州一個縣的老百姓一不高興,就把縣裡教育委員會的八個成員都給選了下去。

我們這個縣不大,但是教育局的駕勢可不小。教育局不在縣政府的辦公樓里,而是單獨具有自己的一所建築。教育委員會有權決定,我們縣三所小學和一所中學行政教學人員的任命,教材的基本內容的增刪,教學進度,建議教學方法和程序。例如,當前公立學校教育的一個爭論熱點是:生物課是否應該教授進化論,或是基督教的上帝創造論,或是二論都教授。我們縣的學校是進化論、創造論並教的。

美國中學生們的平均學習成績是世界出名的,總是倒數第幾名。這與美國先進的教學設施、頭等的教師配備、大量的教育資金,正好形成反比例。這當然很讓美國的教育官僚們和教育專家教授們非常的難堪、下不來台。教育官僚們和教育專家們可不全是笨蛋飯桶,人家的腦袋瓜也很好使,不斷地琢磨出新花招、新技巧、蹦出新路數來,企圖修正提高美國學生們的學習成績,或者至少說明教育官僚和專家們也在大賣力氣、大動腦筋地努力改進、創新着。

我沒有在美國的中學小學裡教過書,但是我在美國的大學裡教了近二十年的書了,大學生們都是從小學、中學裡趟過去、混出來的,小學中學的教育灌輸訓練了他們的必要知識和基本技能,培養造就了他們的思考方式、思想方法、學習習慣。所以學生們在大學裡的各種表現,最充分不過地體現顯現了美國小學教育和中學教育的偉大成果。大學教育呢,就是在此結果上更上一層樓。

教育官僚和教育專家們絕對是維護人權的標兵和先鋒:他們堅決反對強迫學生們學習,尤其是反對迫使學生們做作業。我問過我的學生們:你們上小學中學時做作業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學生大聲回答:“不做!”教師留的作業都是願者上勾的自願性質的。

教育專家教授們強調:興趣、興趣、興趣,啟發學生們的興趣,這是學生們學習動力、動機的根本。學生們厭煩所學科目,對於所學科目不感興趣,這裡的責任全部在於任課的教師。教師的工作和本事就是要使出渾身的解數、想方設法、翻筋斗、拿大頂、耍魔術引誘學生們上鈎,使他們對你所教授的內容感興趣。

我記得差不多十年前,我們這個學校迫於形勢,請來教育專家們專門講解演示上課時如何能夠提起學生們的精神,引誘學生們上鈎,使他們對於教學的內容感興趣。例如生物課講解某類植物動物,讓學生們自願結合成為小組,分別學習這段課本內容的一部分,然後推選出代表,向全班講解這部分內容。這教育專家演示的都是中學課程或是小學課程的教學,卻要大學教師照貓畫虎。我當時就提問:“對於數學課程比如微積分和線性代數,如何做這樣的學生分組自學的處理呢?”專家“啊”了一聲,眼珠一轉,馬上轉了話題。我估計這教育專家一定是見了微積分和線性代數就躲着走的。

明白人都知道大學課程中能夠依靠學生的興趣來教學的,只有少數課程的部分內容有可能這樣做。好在教育官僚和專家們確實是非常的忙,他們的眼睛不能老是盯着一個地方。所以這股強調教學憑藉“興趣”之風,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地減弱沒聲了。但是最近這兩年,“興趣論”換了一個新面目,又拱了出來。

教育專家們近兩年來提出一個新的教學指導方針是team learning,older students teach younger students(分組學習,高年級學生教低年級學生)。那麼教師幹什麼呢?教師大概最多也就是活動站的輔導員,或是維持秩序的警察了。

我們這大學裡倒沒有強調高年級學生教低年級學生上課的這類的荒唐事,但是這個分組學習(team learning)的壓力很大。上面的教育官僚們對學校的頭兒們施加壓力,學校和系裡的頭兒們把他們頭頂上的壓力一股腦兒地推了下來,要求每個教師考慮修改自己課程的教案,放進分組學習的內容。學校和系裡的頭兒們比較接近教學實際,他們其實挺明白,也很討厭教育官僚們脫離實際的那套胡說八道,但是沒轍,他們還要向上匯報這個team learning的執行情況,以顯示自己的執政功績呢。

民主的一大優點就是能夠提供給大批官僚們以鐵飯碗金飯碗。民主嗎,就需要到處制定一大堆詳細得不能再詳細了的規矩和規定,然後當然就得有監督執行這一大堆規矩規定的官僚們,然後是監督這些官僚們的另一些官僚們。

公平地說,建立起一定的有關一個學校經濟管理和教學運作的規矩和規定是非常必要的。沒有這樣規矩和規定,不少學校很可能就會瞎胡來亂了套。於是,組織人定期檢查這些規矩和規定的執行情況,也是必要的。但是,人類是一些很奇怪的動物:無論什麼很有道理、深具理性、挺好的事情和事業,只要持續的時間稍微一長,就能變得臃腫不堪、冗長羅嗦、面目幾乎全非,成為一些正事干不來、邪門歪道不少、腦袋瓜兒靈活亂轉的人們趁機占便宜、混飯吃、大撈一把的招搖撞騙之地。

我們這個學校屬於南方教育委員會的管轄,教育委員會們應該屬於教育部。所謂受管轄,實際上就是接受定期審查:十年一大查,五年一小查(這為教育官僚們造就了大量的顯示權威運用權力的大好機會和大摞的飯碗)。審查基本是兩大內容:學校的經濟狀況和教學狀況。十年的這一大查尤其厲害,各項準備工作要在兩年前就開始,要準備上報的各種數字文件那可是海了去了。學校要專門雇用熟悉擅長寫作官僚語言的專家和專門人才,來精心斟酌撰寫這些官僚文件。聽說,全部匯報文件摞在一起有好幾英尺高(現在是還要燒到光盤上)。沒有人相信工作組的教育官僚們會一頁一頁地閱讀全部文件。

教育官僚的工作組下來審查,他們活動的全部經費要由被審查的學校負責,而且這個學校是一定要有專人出面,負責好吃好喝、絕對殷勤周到地招待着這群上頭下來的官僚們的。有一年,來我們學校審查工作的工作組的頭兒不知怎麼搞的總是成心找彆扭,弄得學校的頭兒們左右為難。後來有本事的人拐彎抹角地探聽弄明白了:原來是在工作組下車的第一天,學校負責接待的人員忘記了在教育官僚們的休息室里的大桌子上擺上一大籃精心挑選的新鮮水果。

認真觀察一下美國臃腫的教育機構和這一大群教育官僚們的“繁忙”工作之後,任何有着條理性頭腦的明白人都會得出同樣的結論:我要是教育部長,就把這些機構和官僚們裁掉至少一半以上。但是,話說回來,把這麼多的官僚們都裁掉,讓他們去幹什麼呢?社會上沒事幹的閒人(尤其是知識分子)多起來,就要出亂子了。而且再說,我要真能爬到美國的教育部長的位置上的話,那我也一定是早已在大染缸里泡得從裡到外變了顏色,成為一個極為熟悉官僚路數的大官僚了,而不可能是一個有着條理性頭腦、還算清白、還是清醒的明白人的。


一個不是完全題外話的有關中學教師的資格的問題:在美國並不是有了大學畢業文憑、有着碩士學位、博士學位就可以在公立的中學裡教書的。比如我有博士學位,可以在大學裡教書,但是卻不能在中學(公立)里教書。這是教育官僚們、中學教師們力圖保住自己的權力和飯碗的一個絕招:要想進中學教書,就必須到大學的教育系或是教育學院,進修學習兩年關於教育的課程之後,通過亂七八糟的考試,領一個合格證書。這是已經成為立了法的規定。兩年四個學期的時間,近二十門課也就是教育史、教育學、心理學、教學法、教材組織法等等。說實在的,作為一個中學教師所需要的心理學、教材組織教學方法的必備知識,辦一個兩個星期的學習班也就足夠了。把兩個星期硬拉成兩年,教育官僚和教育專家們用心良苦地以長時間來強調教書的專業性,實際是在成心地折磨具有獨立思考頭腦的正常人——除非你甘願做一個教育官僚和教育專家們的馴服工具,接受了他們這一大套極為繁瑣的教學方針教學法,你就別想當教師。我沒有修過這些心理學、教學法之類的課,但是我在大學裡教了近二十年的書,絕對是一個合格的優秀教師。其實絕大多數有着獨立思考頭腦的人都受不了這樣兩年長時間的精神折磨,去領取一個合格證書。於是,他們即使有着各種學位,也是搶不了中學教師的飯碗的。那麼中學教育官僚們也就不會受到獨立思考頭腦的各種尖銳挑戰了。


一個相當有些意思的現象是:美國的教育官僚和教育專家們多是liberal。Liberal的中文翻譯是自由主義者、開明的人。在現代的美國,掌實權握大權的是極右保守派。美國的民主黨多是liberal們,而共和黨則是保守右派們。民主政治,例如美國的民主黨和共和黨高聲辯論激烈打架、互相掐得不亦樂乎,其實是在玩“好警察壞警察”的遊戲,目的是同一個:為着美國的國家利益而服務。真正理性意義上的左派(比如共產黨),早就基本消失不見了,只剩下理性的環境保護主義者們那麼一小撮了,這是一小群非常值得尊敬的、仍然具有理性思維能力的真正的好人,但是他們在美國人民中基本沒有什麼影響力。

比較於極端貪婪自私和頑固保守的美國右派,我還是要選擇美國的liberal們,雖然liberal們真是讓人頭疼腦袋大。我一點都不懷疑:liberal的大多數是非常好心、熱愛平等的人們,但是他們做起事來真是不行,因為不是從現實實際出發,多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其結果是讓人哭笑不得。

Liberal們熱愛平等,講究人權。他們中的很多人確實從心眼裡相信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人都是愛因斯坦”:只要給予大家合適的環境和公平的機會,人人都能成為愛因斯坦。那麼為什麼實實在在的事實是人人都不是愛因斯坦呢?這就是環境和機會的問題了。於是liberel們就畢生地為着給大家創造合適環境、爭取平等機會而奮鬥折騰了。這對於改變美國社會弱勢階層的惡劣被動處境,確實起了根本性的作用。例如,美國的社會福利體系,基本是liberal拼命奮鬥爭取來的結果(當然右派最終同意並採用了社會福利體系,是因為他們看到這樣有利於美國社會的穩定,於是能夠帶來資本的擴大、賺取更多的利潤)。又如,黑人、少數民族、婦女的權利,殘疾人的權利,都是liberal們奮力爭取來的。

Liberal們的毛病至少有兩個,一個是只講個人權利,不講個人責任;另一個是閉眼不看、或是睜眼楞是看不見人與人之間的差別與不同。這正是現代liberal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原因。

不講個人責任,於是教師無法要求學生們認真學習、練習、做作業;不講能力的差別,教師只好把學生們倒在大鍋里一塊燴一鍋燉,或是拽着脖子拔高,把學生們都當作天才愛因斯坦。

但是,liberal們的這兩個毛病是一定不可以批評指正的:因為那樣做是政治上不正確的。政治正確性(politically correctness)是與liberal有關的,相當奇怪、極為引人深思的現代美國社會的一大景觀。美國社會的這個極為有意思的“政治正確性”的強大社會輿論,需要另外專門做文章來討論和分析,這裡就不多說了。

2006-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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