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學德 2017.07.22

黃安倫：《安魂曲》中的《詩篇23篇》

“漢語中第一部安魂曲”

這幾天又一次次聽著名作曲家黃安倫創作的《安魂曲》，可惜，優酷只剩下了第2.5.7和最後的詩篇23篇這幾個片段了。但一再聽，心情還是那樣的激動。多年前我就說了，到了我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就用這首《安魂曲》送我最後一程吧。這歌中有信，有望、有愛，它是一曲讚美之歌，人的靈魂當在對上帝的讚美聲中升入天庭。

十年前，我就寫了一篇文章，標題叫做“黃安倫寫出《安魂曲》”，收入我的《細節中的文明——尋找美國的靈魂》一書中時，改為“漢語中第一部安魂曲。”

幾千年來，中國死了多少人，但卻沒有一部死亡之歌 ——《安魂曲》，送死者最後一程。2004年9月12日，這個空白終於被填補了，黃安倫創作出的漢語世界中的第一部《安魂曲》，在香港文化中心首演。當安倫指揮，香港聖樂團演唱這部偉大的作品時，許多聽眾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演員，指揮，亦如是。

這部《安魂曲》長達一個小時零十分之久，但卻沒有任何音樂伴奏。但我相信，人心，那憐憫之心，盼望之意，正是最好的伴奏。

黃安倫是我的好朋友，每次到多倫多，只要能抽出時間，我總會到他家去受點音樂的薰陶，聽聽他的作品。他的幾部著名作品，我都是在他家中和他一起聽的，唯獨這部《安魂曲》，我卻從來沒在他家中欣賞過。而這些年來，《安魂曲》是我聽得最多的。尤其是每一次開車出遠門講道時，我總是會帶上一盤《安魂曲》的碟子在路上聽，前後聽壞了好幾碟。而這些碟子都是安倫兄為我燒的。

不問為什麼

我知道安倫兄心中最深的痛。在他的獨生愛子凱冬不幸逝世將近兩年後，他寫出來了《安魂曲》。

2002年8月20日，正在北京準備錄製小敏歌曲的黃安倫，突然在早上五點鐘接到了妻子歐陽瑞麗的電話：“凱冬，我們的兒子凱冬，已經不在了。”

安倫怎麼也無法相信，這個25歲的青年正要把自己的一生全部獻給上帝，但卻溺水身亡。就在黃安倫幾乎堅持不住的時候，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以馬內利（神與你同在）！”

那天，黃安倫、指揮蘇文星、小敏，還有上百人的合唱團與交響樂團，整整工作了一天，完成了錄製。小敏的《感恩的淚水》和《中國早晨五點鐘》等幾首歌震撼了全場，當天就有好幾個合唱團員信了主。

接下來，在整整十八個小時的機場等位、轉機和飛行的過程中，黃安倫一直淚流滿面，無比悲傷，他手捧着聖經，一次次地問主：“為什麼？為什麼啊？”

（ 凱冬）

黃安倫後來寫了一封信，信中告訴小敏說：“我一定要告訴你，神是怎樣親自向我講話的。當第十八個鐘頭，飛機飛臨多倫多上空時，奇妙的事發生了。當時我正好讀到《哥林多前書》第十五章，通篇都在講救主‘永生’，‘復活’的奧秘。神的話語一下子就闖入我的眼帘：‘死啊，你得勝的權勢在哪裡。死啊，你的毒鈎在哪裡？死的毒鈎就是罪。罪的權勢就是律法。感謝神，使我們借着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得勝。’”

黃凱冬追思禮拜的主題曲，就選了小敏的《感恩的淚水》。

凱冬被安葬在一個基督徒的墓地。那天，面對着一座座十字架墓碑，黃安倫說：”我忽然聽懂了馬勒偉大的第二交響樂《復活》的含意。他在樂曲中所描畫的復活的號筒吹響的一刻，千千萬萬神的兒女都一起從死亡中復活，那將是一個多麼喜樂、勝利的偉大場面啊。我不禁默念：“‘主耶穌啊，我願你來。’”(《啟示錄》22:21)

看着愛子凱冬的骨灰盒被泥土緩緩蓋上，歐陽瑞麗對安倫說：“他爸，孩子不在這裡，對嗎？”

安倫說：“他和主在一起，永遠與我們同在。”

（安倫和妻子歐陽瑞麗）

歌唱這份“沒有人能奪去”的大喜樂

在寫出《安魂曲》之後，黃安倫曾如此自述：

“這些年來，世間的苦難似乎更多了。不知多少次去安慰、支援失去摯愛的親友們，但是當死亡沒有預兆地突然臨到，接二連三地直接擊中自己和妻子的時候，我們還是無法承受那心靈撕裂的巨痛。......愛子凱冬、年輕的濱濱、姜蘿香阿姨、恩師陳紫、邵元信、李德倫大師、許慶強和摯友許斐平以及所有逝去的善良人們，都令我重新思索生命的意義。

不知死，焉知生？這部《安魂曲》就是這樣心情下的心聲。記得譜寫唐佑之牧師絕美的歌詞時，我不斷地聽到天使的歌聲。‘哀慟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安慰。’在死亡逼來的時候，神的兒女們卻向神感恩——主耶穌永生的應許是多麼奇妙啊！永不停歇地歌唱這份‘沒有人能奪去’的喜樂和永遠的平安，不正是香港聖樂團委約我寫作這部作品的期許嗎？”

偉大的靈感竟居然從巨大的苦難而來。

（安倫的爺爺奶奶）

（安倫和父母）

黃安倫出生在一個基督徒的家庭。爺爺奶奶都是傳道人。父親黃飛立是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創始人，系主任。從小父親就反覆教導安倫說：“不要整天陷在世間的事務里，要多想天上的事！”特別是當老人過了九十大壽後，更是經常坦然的和子女暢談死亡的意義，說：“死亡並不可怕，那只不過是一個永活生命的新開始！”老人特別讓子女們細看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的開篇，勃拉姆斯親自選擇的聖經詞句赫然跳進眼帘：“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那帶種流淚出去的，必要歡歡樂樂的帶禾捆回來。”

這正是黃安倫《安魂曲》的基調：哀而不傷，悲中有喜，這大喜樂自天而降。

十年前，當我寫這篇文章時，我一邊聽安倫兄的《安魂曲》，一邊流淚，一邊寫。今日，我的心已經寧靜。

“求主賜他們永遠安息，安息在你懷裡。”這是《安魂曲》的開頭。那美妙的歌聲，不是哀怨，不是絕望，也不是憤怒和麻木，而是最深的祝福和懇求，主啊，求你賜他們永遠安息，安息在你懷裡。

奧古斯丁說：“主啊，我的心若不安息在你懷抱中，便不得安寧。”因着心中有着一份天賜的大安寧，所以，當《安魂曲》唱到“永遠安息”時，透出來的正是這樣的安寧，那是一份確信，主已經把安寧賜給了他們——我們的兄弟姐妹。

“主啊，我在深處求告”

第二曲的一開頭，就把我帶到了心靈的最深處：“主啊，我在深處求告，求主垂聽我懇切的心聲。”

一再聽到女中音反覆吟唱“深處”兩字時，我淚流滿面。主啊，你是知道的，唯有你知道那深處在哪裡？唯有你清楚那深處有多深。那苦難，那破碎，那痛苦，那絕望，阿爸父，你知道，只有你知道。求你垂憐我們，求你垂聽孩兒懇切的求告。我們求了無數次，我們求了很久，很久。

那失去母親的孤兒，那不能為父親送最後一程的兒子，那夭折在慈母懷中的嬰孩，那死前還閉上眼睛的妻子，主啊，求你垂聽，垂聽他們懇切的心聲。那無數的仁人志士，那摯愛着家園的流浪者，那死後在故土上無一寸葬身之地的英雄，主啊，求你聽他們的懇求，聽他們有言與無言的心聲。

主啊，我們的苦難還有多深，我們還要流多少的眼淚。求你，求你把我們的眼淚捧在你手心，求你擦乾一切傷心之人的眼淚。

“慈悲的主”

《安魂曲》的第四樂章“羔羊頌歌”是我最喜歡的樂章之一。它從一開頭就打動了我：“全能的神，永在的父，慈悲的主。”

一遍又一遍，合唱團用無比柔和的歌聲唱着“慈悲的主”，獨唱、合唱、高音、低音、男聲、女聲，從九天之上，到最深的海底，東、南、西、北、中，普天同頌，古今相應：“慈悲的主。”

這讓我一次又一次令感到了語言與文字的無力，言不足達意，唯有歌之，一唱三嘆，一唱三疊，“慈悲的主。”

莊嚴肅穆的曲調，洋溢着無比的溫柔，嬰孩般的純淨。

那些走過死亡幽谷後依然充滿希望地活着的人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些在苦難中掙扎依舊舉目望天的人心清清楚楚地知道，主啊，你是愛，你是慈悲的主，你的愛，是我們活下去的力量和盼望，你把這愛賜給了我們。

這愛是我們苦痛傷悲中唯一的安慰。

（文革黃安倫下鄉）

羔羊頌歌

第五樂章“羔羊頌歌”是整部《安魂曲》的中心。“看哪！神的羔羊在寶座，他曾死過，現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遠遠！”

用信心的眼睛，我們就會像但以理一樣地看到了：

“我一直在觀看，看見有些寶座安放好了，萬古常存者就坐上去；他的衣服潔白如雪，他的頭髮純淨像羊毛。他的寶座是火焰，寶座的輪子是烈火。”（但7：9）

當女高音再一次唱到“在寶座”這三個字時，我仿佛看到，那寶座已經在天上擺放好了，主耶穌已經入座，他就坐在寶座上用慈悲的雙眼看着我們。

於是，合唱團就一遍遍地回應：“直活到永永遠遠。”這是從遠古傳來的聲音，你可以聽到第一位為主殉道的司提反說：“我看見天開了，人子站在上帝的右邊。”（徒8：56）不久前在巴基斯坦為主殉道的兩位中國的基督徒，他們最後看到的，也一定是這一畫面。

這一切，都奠基在一個不可否認的歷史事實的基礎上：“他曾受苦；為我們受罪刑。”十字架就是我們通天的階梯。

合唱團用緩慢的速度，堅定的語調一再唱這一句話，那堅定的淳樸讓我確信，是的，歷史的這一幕就是這樣，不可更改：耶穌“他曾死過，現在又活了。”上帝已經立他為主為基督了。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

在唐佑之牧師的原作中，《安魂曲》的結尾本來是這句歌詞：“願永遠的光照耀他們，永遠！永遠！”但在為《安魂曲》譜曲的過程中，聖靈深深地感動了黃安倫，於是，他就用全世界的基督徒最喜歡的一首聖詩——聖經中《詩篇》的第23篇作為全曲的結尾。“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中國的死亡之歌之調，歷來充滿了哀怨，淒涼和絕望，記得1976年那位被封為“偉大領袖”死了，他的追悼會上，一再播放那首全國都熟悉的哀樂。一聽那調你心就涼了，不自覺地會感覺到，完了，全完了。用土一點的東北話來說，徹底玩完了。

但安倫兄的《安魂曲》卻是一首希望之歌。第七章一開始就是短促、活潑、有力的“哈利路亞”。漸漸地，這讚美聲變慢，變低，仿佛在散在白雲間，又在小草的綠葉上流淌。片刻後，合唱團唱出了無比柔和、優美的讚歌：“耶和華是我的牧者。”第一次聽完這個結尾時，我立即打電話給安倫說：“這是天上之歌！”它美得無法用人的言語來描述，只有一遍又一遍地聆聽。

黃安倫不愧是洗星海的徒孫，民樂大師陳紫的弟子，這一曲詩篇23篇的開頭真是極盡中國民歌之優雅、溫馨。聽那“華”字，聽那“牧者”兩個字，我的心醉了，仿佛成了一頭小羊，躺在青草地上，藍天浩浩，清風暖暖，溪水清清，我的牧人用笑臉看着我。又仿佛變成了嬰兒，母親把我抱在懷中，搖弄在膝蓋上，唱着古老的搖籃曲。

媽媽。

我五音不全，但在許多次講道時，我會唱安倫譜曲的這一段詩篇23篇的開頭兩句。我說，聽了之後你就會知道，死亡，被戰勝了，生命，是一曲喜樂的凱歌。

以神為樂。神就是我們的喜樂。

世界上最偉大的作曲家，一生的最大夢想之一就是寫一部安魂曲。安倫兄曾對我說，他們寫得都太棒了，根本就沒有我寫的份了。但是上帝給我留了一個空，從來沒有人創作過無樂器伴奏的大合唱，於是，我就寫了。寫完了這部安魂曲之後，黃安倫就像巴赫一樣，只用中文的三個字來表達他的心願：榮耀神。

2007.6.1．初稿

2017.7.16—20 改寫

《安魂曲》全部歌詞：

I.永遠安息RequiemAeterna[詩篇116:7,9]

合唱

求主賜他們永遠安息，安息在您懷裡!唯有耶和華所親愛的，必讓他們安睡。陽光永溫煦地照耀，輕風常吹拂地愛撫,花香瀰漫發放芳馨，天使歌詠輕快活潑。求主賜他們永遠安息,安息在您懷裡！

II.深處禱告DeProfundis[詩篇130,啟示錄21:4]

女中音獨唱與合唱

主啊,我在深處求告，求主垂聽我懇切的心聲！願您俯首傾耳靜聽。您赦罪之宏恩大愛，只使我敬畏的心油然而生。我心切實聽候主叮嚀，我靈隱秘如深淵，響應主恩。夜正深沉，在這漫漫長夜裡，我守望，我等候。復活的黎明終將來臨，永在您愛中，從今到永遠，蒙恩惠，得安慰。

III.稱頌耶穌PieJesu[腓立比書4：6-11;哥林多前書15:55-56;希伯來書11：13-16;12：1，2;]

合唱

耶穌，我稱頌您！生命之主，永遠憐憫，讓他們安息，永遠的安息，安息在您懷裡！耶穌，我稱頌您！奇妙的救贖，永世無窮，永在天家，永享福樂，永遠國度，永遠平安，永遠歌唱，稱頌永遠。

IV.聖潔頌歌Sanctus[以賽亞書6：3;希伯來書12：2;啟示錄4：4]

合唱

全能的神，永在的父，慈悲的主！天上人間充滿您大榮光，聖潔公義從地直達高天，惟獨您！以色列的至聖者！聖約之神，信心創始成終的主！聖約之民，虔誠忠信恆常，萬民都要在您面前敬拜，聖哉！聖哉！聖哉！

V.羔羊讚頌AgnusDei[啟示錄1：18，5：12-13，14：1-4，15：3-4]

男高音，女中音領唱，合唱

看哪！神的羔羊在寶座，他曾死過，現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遠遠，拿着死亡和陰間的鑰匙。他曾受苦；為我們受罪刑；代我們替死亡；救我們出黑暗。神的羔羊，我們歌頌您，萬主之主，萬王之王！羔羊之歌不住洋溢在高空。

VI.永享自由LiberaMe[啟示錄1：18，5：12-13，14：1-4，15：3-4，《葛里高利聖詠639》]

男高音獨唱，合唱

求主釋放我得自由，釋放我肉身不受病痛，釋放我心靈不再懼怕，釋放我思想時空局限，您曾救我的眼免了眼淚；救我的腳免了跌倒；救我的命免了死亡。今在自由中永與主相交，如鷹展翅上騰翱翔太空，如雁飛向南方結成群體，與親愛的相聚永不分離。

葛里高利聖詠639《在天堂 InParadisum》：

InParadisumdeducantteangeli;intuoadventususcipianttemartyres,etperducantteincivitaitemsanctamJerusalem.Chorusangelonumtesuscipiat,etcumLazaroquondampaupereaeternamhabeasrequiem.

[意譯]天使和殉道的聖徒都在天堂迎接他們,並把他們帶到聖城耶路撒冷，在那裡有天使的合唱。與昔日的丐者拉撒路，他們將得到永遠的安息。

VII.永遠照耀LuxAeterna[以賽亞書60：1-2，啟示錄15：13，帖撒羅尼迦前書4：15-18，（詩篇23]

男高音，女中音領唱，合唱

Hallelujah! 主啊！願永遠的光照耀他們，在寧靜高天傳出喜訊：那在主里死的人有福了，他們息了地上一切勞苦，工作的果效隨着他們。願永遠的光照耀他們，在崇高天庭突有角聲，主必親自降臨，角聲中有天使長的聲音，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復活，還在地上存留的人必被提到雲里，在空中與主相遇，主必永遠同在。願永遠的光照耀他們，永遠！永遠！

《詩篇23》：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他使我的靈魂甦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我雖然行過死陰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福杯滿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Amen.

（本組照片，均由黃安倫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