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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背上的青春(11):押送張忠
送交者: 芨芨草 2019年10月22日19:43:2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馬背上的青春11):押送張忠

賀長文

 

結束了打井工作,我們被安排去了配種站。配種工作接近收尾時,我和趙全明兩人被招到大隊部接受了一項意想不到的任務,護送移民張忠去精神病院。

薩如拉塔拉大隊200余名社員,牛鬼蛇神隊伍里自始至終就是那六個人,可是隨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斷深入發展大隊裡陸續有人被審查。被審查的人中有的人最終失去了生命。張忠出身好,不是牛鬼,我們送他去的地方是精神病院。

在知識青年來到薩如拉塔拉大隊之前,我們大隊的社員由三部分人員組成。主要成員是當地的蒙古族原住民,其次是移民。移民是政府行為,所以移民有戶口有糧本。他們雖然也要靠勞動掙工分,但一到草原他們便得到住房,生活也有保障。因為是政府行為,他們的待遇與知青類似。我隊的幾戶移民住在一排土坯房內。住房就守在菜園子外面。移民都在大隊農場務農。移民中有漢族,也有蒙古族,階級成分都比較好。

第三種人便是盲流。盲流指流浪到草原打工的異地民工,主要來自河北、山西、河南等省的貧困地區。他們沒有戶口,多少受點兒歧視,所以什麼活兒都得干,什麼活兒都能幹,生活艱難。但比起在原籍來,這裡能吃到商品糧,還有肉吃,雖然受到歧視他們的幸福感還是更多一些。當地缺勞力,盲流在這裡有了生存的空間。在勞動中表現好,牧民接納了他們,政府也批給了糧食供應。我到內蒙後才首次聽到盲流這個詞。開始還感到奇怪,一個人怎麼可以沒有戶口本和糧食本,不經政府安排就跑來了?盲流的住房則需要自己蓋。自己蓋房,選址就比較分散。

1968年初冬的一天,馬永清找到我和趙全明,給了我們一項任務——送張忠去精神病院。當時生產隊農場還有四位男知青,個頭也不矮,為什麼沒有從他們四人中挑選兩人,而是選擇了我和趙全明,我當時想都沒想。可能他們在農場屬壯勞力,馬永清捨不得放吧。我們兩個一直在打零工方便調動。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反正能有機會出趟公差很新鮮,頭一遭啊。起碼這也算是領導對自己這幾個月勞動的一種認可吧,我想。

張忠是位移民,單身。我來大隊後聽說過他,但沒接觸過他。據說張忠的精神病又犯了,需要送他到精神病醫院去。張忠根正苗紅,不是生產隊裡的牛鬼蛇神,但他的所作所為若在北京必會被紅衛兵當作為牛鬼蛇神打死無疑。

馬永清帶我們去看他的時候,他正發病,趴在自家門口外不停地用頭撞門,口裡也不停地罵,我×你毛主席”“×你黨中央。中國老百姓罵人就習慣這麼幾句髒話。那個年代,他出身好,罵誰不行啊。他偏偏罵毛主席、黨中央,而且公開地罵,大聲地罵,毫不掩飾。大概黨中央毛主席這兩個詞那時出現的頻率最高,他記住了。據說他並不清楚這兩個詞是指兩個人,還是指兩個單位。這樣公開辱罵黨中央、辱罵毛主席肯定是不能再在隊裡呆了。要是在北京,紅色風暴中管他出身如何,他早就在亂拳皮帶之下做鬼了。這裡,偏僻得不能再偏僻,鄉里鄉親的就那麼幾口人,都把他看成精神病人,所以他連牛鬼蛇神的隊伍都沒進去。

張忠,個子中等,瘦瘦的,在農村算是個小白臉吧。傳說導致他精神紊亂的原因是沒錢回老家說媳婦。我們來前,他已住過一次精神病醫院,可能在醫院裡受到過刺激,不願意再去精神病醫院。他口口聲聲要回老家,也許送他回家問題就解決了,但政策上並沒有允許移民回遷這一條。這回馬永清向我們交代的多了一點兒。馬永清告訴我們送他去醫院需要欺騙他,就說是送他回老家,否則他不走。可他怎麼得的精神病並沒細說。為什麼不送他回老家,是否老家已無親人,也沒解釋。

領導班子同意送他去醫院是出於善意。他不是階級敵人。我看沒準他真是想老婆想瘋了。在草原上生活,有足夠的肉吃,有足夠的糧食定量保障,工分值不低,在60年代這樣的物資供應不要說對內地農民就是對很多大中城市的居民來講也極具吸引力。這裡謀生容易,窮地方的農民才往這兒跑。為什麼他偏偏要回老家呢?我估計,得病的誘因可能就是孤獨、寂寞、抑鬱。為什麼回老家就明白、就不鬧,去醫院就不干呢?可見他對老家是有個念想的,並不完全糊塗。我猜,真可能就是想回老家娶個媳婦兒這麼簡單,甚至或許頑童時就有了心上人。為什麼別人回老家能說上媳婦兒而他不成呢,這就得問他自己了。比起那些年齡相仿的盲流來,估摸着是其勞動態度差,更無一技之長。

從隊裡拿了200元錢做路費,我們挺高興的。從學校出來直接落戶到了草原,我還沒經歷過出公差、住旅店、下館子吃飯還享受補貼的日子。當然也是頭一次接受押送病人的任務,對我來說責任重大,心裡又高興又沒有底。我們以送他回老家為由,一行三人從大隊部乘馬車出發到公路搭乘汽車,當晚就住進了錫林浩特市汽車站附近的旅館。張忠沒吵沒鬧,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完全是位正常人。看來謊言也能治病。

錫林浩特市是盟行政公署所在地,從這裡去張忠老家要往東北方向走,去精神病院要南下。第二天一早上汽車時,張忠似乎感覺到什麼不大情願,沒等他明白過來也沒等他說什麼,我和全明兩人一架連哄帶騙就把他推上了車。汽車駛出錫林浩特市向南開去,前面有一站是正藍旗的高格斯台。張忠明顯感到了汽車行駛方向不對,情緒不安,坐不住,但汽車正在行駛途中,車不停他鬧也沒用。看來他並不完全糊塗。到了高格斯台下了車,看到周圍熟悉的環境他完全明白了,死活就是不走了。他耍賴我不奇怪,令我吃驚的是高格斯台是個很小的汽車站,小到只有一間土坯房,土坯房裡有一個小賣部。來之前馬永清沒交代清楚這邊的情況,我們也沒想過要問清楚。我還以為高格斯台既然能有所精神病院起碼也是個小鎮。可現在滿目荒原,哪兒有醫院呢?一打聽下車地點沒錯,可精神病院在沙窩子裡還遠着呢。

沒有公共交通,怎麼辦?好在小店外正好停着輛牛車,我與全明商量後雇了它。這回張忠死活不願上牛車了。我們沒容他胡鬧,全明使了個絆兒,我順勢一按,放倒了他。他聲嘶力竭的呼喊着,我們又把他架起來按在了牛車上。我倆跟着也坐了上去,把他夾在中間。他大概知道和我們拼下去沒有用,所以在牛車上還算規規矩矩,掙扎了兩下就停止了反抗。我們在牛車上緊緊靠在一起,牛車吱吱呀呀地向沙漠深處爬去。這兩天張忠的行為舉止都很正常,沒罵過任何人,他難道是裝瘋嗎?我判斷不出。

錫林郭勒盟唯一的一所精神病院始建於1958年,落座在高格斯台的一片沙丘之中。這裡的沙丘與西北的沙漠不同。迴路轉,時常會從沙丘後閃現出一簇灌木叢。我們大隊在高格斯台北面,直線距離都有幾百里地遠。我們大隊那兒乾旱還沒下雪,這裡卻已是滿地皆白了。沙漠與草原景色就是不同,我這是第一次到沙窩子裡來,看到大雪中的灌木叢景色挺美,覺得很親切。醫院裡路面上的雪已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院子裡有棵孤零零的大樹,樹幹很粗。儘管在冬季也能看出它的樹冠之大,想象得出夏天它枝葉一定繁茂。沙漠中能看到這麼大的一棵樹真不容易。我那時對沙漠的認知就是肯定乾旱缺水,不應該生有這麼大的樹,所以看見大樹會感到驚奇。其實沙漠裡並不一定缺水。有些沙漠的沙是風吹來的,厚厚的沙層掩蓋了地面,砂層的下面還保留着水源,所以沙漠裡也能看到灌木甚至大樹。

醫院的入住手續簡單,辦得順利。交接完了,我們挺高興。把張忠交給醫院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一直緊張的心情也放鬆下來。第二天早晨隔着窗戶上的玻璃我看見了落在樹枝上的喜鵲。我們生產隊的草原上沒有一棵樹,見不到喜鵲這種鳥。醫院是排平房,在乾乾淨淨的、溫暖如春的房間裡,隔着玻璃窗向外看,聽着喜鵲唧唧喳喳的叫聲,我仿佛回到了內地,親近感頓生。與張忠不同,我倒覺得這兒有樹有房,有吃有喝,真是個好地方。可這好地方不是我們的久留之地,我們要儘快趕回生產隊。離開醫院比來醫院還要難。周圍沒有牧民,沒有牛車可僱傭,我們只好自己沿着牛車道走出沙窩子。

我原以為送張忠到醫院,他的病會得到徹底治療,我們大隊也去掉了一個麻煩。誰知,此後沒聽人再提起過他。軍管後我做外來人員階級成分的調查也沒涉及到他。張忠好像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再沒任何消息。一位疑似精神病人在我面前晃了幾天就這樣消失了。也許醫院與生產隊有過聯繫,我不知道。

送走張忠回到生產隊,我被調到達布嘎浩特放羊。天更冷了,颳起了白毛風。年底調整工種時我去了小江布拉的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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