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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的青春(16):冰雪之旅
送交者: 芨芨草 2019年10月29日18:16:32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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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的青春16):冰雪之旅

贺长文

 

由于连年干旱,也由于当时追求牲畜的存栏量,过度的放牧使萨如拉塔拉生产队的冬季草场草情不好,无法满足畜群过冬的需要,必须有几个浩特的畜群走场。走场的畜群要到百余里外草场好的地方过冬。

羊群转场的事一般早就该定下来了,这一年可能是因为政治运动的干扰,新组建的领导班子决策晚了。羊群动身晚,途中在厚厚的积雪中跋涉便要吃力。厚雪掩埋了地面稀稀拉拉的枯草,羊吃不饱还消耗体力就要掉膘。这个时候赶着1300多只羊走场上路,无时无刻不考验着人与羊的意志与体力。

冬草场已经联系好了,在远离萨如拉塔拉大队的额尔敦高毕公社。在他人的地界讨生活自然不如在自家生产队里方便,而且羊群要跋涉百余里,途中人畜都辛苦,所以并不是所有社员都愿意去走场,而且老弱者多的人家确实也不便去走场。能走场的浩特,都是人员精干的。那年我们队有四个浩特走场,要去的冬营盘不在一处。

从放牧的难易程度考虑,放羊最容易上手,而且也是一个全劳力的活儿,所以我报名放羊,并表示愿意去走场。我不知道走场会遇到什么困难,只知道走场辛苦,只想在困难中磨练自己。我想着这可能是游牧最艰苦的阶段,吃过这道苦,以後的日可能就好过了。千锤百炼方成钢,我自信自己能炼成一块好钢。

出发之前我收到了同学吕克玉从海南岛榆林港发来的信。祖国的一南一北相隔几千里,收到信高兴得也没顾上看看信在途中走了多久。吕克玉在海南当兵。他给我寄来一张站在椰树下的照片。椰树、大海,多美的南国风光呀!看着相片我羡慕不已。信中附有一首唐朝诗人王维的诗《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首诗以前我没读过,但不妨碍我对它的理解。随信夹带了一样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就是红豆,也称相思豆。它只有红小豆大小,却红得鲜艳夺目。红豆是读完信後从信封里倒出来的,只有一颗。这颗红豆放在手心上仔细品味,它太好看了,也太小了。我想好好保存,但草原太大了,不知放哪儿才方便找到它,最後还是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吕克玉惦记着我,我当即给他回了封信。信中除了介绍我的近况也表达了无论前面有多艰难我也要勇往直前的决心,即使倒地,面也朝前。当时就是这么个心境。立即回信不仅是兴奋,主要是因为走场後情况不明,可能以後写了信也无处投递。果然从此之後由于条件艰苦我虽然脚踏大草原,却像生活在孤岛上,不仅与吕克玉,也与很多同学都失去了联系。然而吕克玉的信就像冰天雪地里刮来了温暖的海风,温暖了我的心。每当我看到红豆想起他,眼前总会浮现大海与椰树的美景。在荒无人烟的草原上想一想南国风光对我来说无疑是种美的享受。

走场的准备工作十分简单,队里派大车将我和行李一起拉到小江布拉浩特,就算是接手了羊群。在我之前这群羊是个外来的会讲一点儿汉语的蒙古族小伙儿巴雅尔放的。在此之前我没见过他,也叫不出他的名字。那天我到浩特时天色已晚,巴雅尔已经离开了江布拉家。我们没见着面。可能牧民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了,没有交接,第二天便让我赶着羊群上路,开始走场了。

我们生产队的羊倌、牛倌冬天都骑骆驼。放羊的骆驼与马一样,是固定到羊群的。供每群羊放牧的三匹马与一峰骆驼是专用的。马倌、驼倌一般不会骑用,其他牧民更不能骑用。我接手这群羊,也就接手了放这群羊的骆驼,但鞍具要自备。这头骆驼双峰高耸,脖子下的长须随风摆动,威风得很。骆驼一般比马老实,也耐得住饥饿,整个冬天只吃雪和少量草,主要靠消耗驼峰内的脂肪维持生命。牧民在骆驼的鼻子上穿一个孔,插上一根20 厘米左右长的木棍,系上一根驼毛编成的绳子,握住这根绳子便可驾驭它。骆驼高大,必须让它卧下後才能跨到它的背上。两个驼峰中间自成鞍状,绑上坐垫与脚蹬即成鞍具。前任羊倌传下来的骆驼鞭子比马鞭长了许多,能有60厘米长。要用马鞭抽打骆驼,那等于给骆驼挠痒,根本刺激不了它。骆驼鞭子与骆驼鞍子我都没准备。我根本不知道放羊需要哪些东西,更不知道这些东西需要自备,也不知道怎样准备。是买,还是动手做?幸而小江布拉一家为我操办了这一切,我才能上岗。草原上物资匮乏,做个骆驼鞍子用材虽不多那也是人家的,也是小江布拉一家精心制备的。我并不知其中的原委,直到次年我选择去放马才感到知青在草原完全自立的难度,才感到小江布拉一家对我无声、无私的帮助当时有多么重要。

生产上如此,生活上亦如此,我从道日玛处得到了多少帮助,自己有些可能都不知道。比如当年的过冬肉食是每个人五只羊或一头牛。知青那时还不会宰羊杀牛,我们的过冬肉怎么分配的我现在根本记不起来了。我的那一份并没分到我手上,队里给道日玛家了么?我想当然的就以为队里既然那年管着我们的工作生活,就会安排的,所以後来我都没问过道日玛,也加上到她家的第二天一早我们之间还没来得及交流即赶着羊出发走场了。一路辛苦,注意力被转移。尽管我自己比较注意,但刚刚踏上社会还是有很多事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像给达布嘎的马丢了一样,造成了损失还不知道,更不用讲赔偿。我相信其他知青也会有类似的经历。我们从学生转变到牧民的过程中得到牧民的帮助太多了。

这次走场的小江布拉浩特有两户人家,另一家是严金。严金是我们队最胖的女人。她的脸永远是红扑扑的。小江布拉在这个浩特放牛,牛群不走场,所以浩特长小江布拉不可能跟着我们一起长期外驻。他只负责将我们送到走场的地方。这两家各有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我住在小江布拉家。小江布拉的老婆道日玛,长脸,黑黑的。严金的丈夫巴拉登是个马倌,他的马群在大队,也不可能与我们一起走场,所以长期在冬营盘居住的只有我与两位妇女及两个小孩。严金与她的女儿萨如拉是乘杨培生的马车去额尔敦高毕的。我到了走场地才知道还有他们母女俩与我们作伴。萨如拉长得很像母亲,白白胖胖,小脸也是红扑扑的,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缝。

出发那天阳光明媚,我头一次骑上骆驼有些兴奋。厚厚的积雪上几乎看不到羊要吃的草,而一簇一簇长得的高高的芨芨草羊不喜欢吃。能看到的还有一种枯黄带刺的草——扎蓬棵,卷成团状,在雪地上随风滚动。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羊追不上随风滚动得扎蓬棵,对它兴趣也不大,但骆驼爱吃这种草。骆驼的嘴唇很厚,不拍扎蓬棵上面的硬刺,每遇到停在面前的扎蓬棵骆驼都会低下头将扎蓬棵叼起来,边走边咀嚼,慢慢将扎蓬棵全部吞进。骆驼步子大,不慌不忙,吃草也不耽误赶羊。羊的能力表现在另一方面,它们会用前蹄刨开雪,啃食地皮上的草根。我当时还认识不到,羊的这种吃草方式对草场是一种严重破坏(这一点马同羊一样)。

饥饿的羊群散得很开,羊都在忙着寻食。我一边赶着羊群前行,一边将羊群聚拢。赶羊的过程中我观察到羊竟然连马粪、骆驼粪都吃,很奇怪。从食物链看这或许是正常的,可当时我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很不理解,把这种现象当成了自己的发现。胯下的骆驼总是不急不躁,它的大脚掌踏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空旷的草原上听得很清楚。骑在骆驼上,抱着驼峰,暖暖的。每天中午可以看见自家拉着蒙古包的牛车队缓缓从後面追上来,从侧面超过羊群,消失在山坡後面。每天下午天黑前我心里特别着急,羊群走的路远离车道(真正的车道全被雪覆盖根本看不见)。看不见牛车留下的车辙,原本跟在羊群後面的我开始抽打骆驼,让它跑起来赶羊。赶路就是赶路,得让羊群走快点儿。因为我不知道晚上睡在何处,也不知路还有多远。我不能长时间看不见牛车的影子,那样会走失的。我害怕迷路。骆驼挨了打开始小跑,羊群收拢了,行进得快了。慢慢的羊群又会散开,骆驼也迈起了方步。反复几次,打也没用了,骆驼是个慢性子。尤其是第一天,我心特别急。打屁股不成,急了我就打它脸,我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使之快跑。每打一下,骆驼扭动着脖子,好像是在躲避,发出嗷嗷的叫声,不时地还从嘴里喷出一些臭烘烘的黏液与尚未完全消化的草沫子。我对它的拖沓毫无办法。走场途中每到下午我常常虐待它,一时兴起,挥鞭就打。这是急切之时的无奈之举。它老实,便受我欺负。为了羊群,我对它动作粗暴,现在想来也不应当。它其实是头很好的牧羊骆驼。

都说骆驼是沙漠之舟,其实在草原上骆驼的作用也是不可或缺的,像在这样的雪地里放羊骑骆驼不仅暖和,而且它可以不吃不喝连续工作,走得比马还要快。第三年大雪封路,阿巴嘎旗就是组织了骆驼队从赛罕塔拉往阿巴嘎旗运的粮食。骆驼可骑乘,也可拉车,驼奶驼绒都是宝。我刚到草原对骆驼的了解不够,这样对待它实在不公

阴天赶羊时最多能看到天上出现四个模模糊糊的太阳。这是一种大气光学现象,即所谓的幻日。幻日是由于大气中漂浮的大量六角形冰晶整齐折射太阳光线而产生的太阳的虚像。据牧民讲,天上的太阳越多天越冷。这种天象我不懂,在北京从未注意过。太阳多了我更难辨别方向。阴天、刮风、下小雪都不可怕,最怕的还是迷路。漫地皆白的大草原,没有参照物,也看不远,来来回回圈羊,很容易就辨不出东南西北。现在想来,当时若有个伴儿在一起,感觉就会大不相同。

沟通是个大问题。也许是习惯所致,也许是语言不通交流不够,小江布拉从没有告诉过我,今天走多少路,到哪儿扎营。这让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实际上每天大约走15里路。我总想让羊群急行军,别被牛车队落下太远。直到有一天小江布拉发现了问题,赶到我身边比划着,嘴里蹦出几个汉语单词。他的意思是不要把羊群赶得那么快。我这才恍然醒悟,尽顾赶路了,羊没有时间吃草。是啊,雪地上几乎就见不到草,羊天天都在空腹赶路,日复一日,羊吃不到草会掉膘,甚至过不了这个冬天。其实我何尝不是空腹赶路呢?早上喝点儿温茶水,没早点吃,中午连茶水也没有,一直到晚上回到临时的歇脚之地才能喝上点儿片儿汤。天天如此,忍饥挨饿我也不习惯呀。然而这才只是开始。

《西江月》记1969年初羊群走场

白日白云白岭,白羊白氅风萧。

挥师东进静悄悄,何处扎营不晓。

驼赶群羊无路,地披白雪无苗。

腹空跋涉最难熬,雪润饥肠了了。

不过转场途中天气再不好也没有刮起白毛风。若遇到白毛风人畜常有冻死的危险。没有遇到白毛风,这已经是转场途中的大幸。

我们大队的畜群几乎年年走场。存栏量的富有实际上是以牺牲草场为代价的。可那时我们不懂,大队领导也不懂。我原来以为畜群在春夏秋冬四个营盘之间转换就是游牧了。其实不然。真正的游牧生活不会去追求存栏数,逐水草而居的前提也不受地域限制,居无定处。有了公社、生产队的管理体制(地域受限),有了发展生产的宏伟目标(存栏数),牧民的心态与游牧的基本条件已经被改变。游牧民族的存在史与草原的繁盛密切相关,改变了牧民的生活习性,改变了牧民的思维方式,改变了游牧民族的文化,自然也就破坏了草原的生息规律,草原的沙化不可避免,我们走场也就不可避免。

这次参加走场我仅仅是赶上了游牧生产的尾巴,但也有幸体会了游牧的严酷生活,这对我的成长很有帮助。一路走去,我一扫在生产队劳动时情绪经常低沉常常思家的状况,顾不上想家,顾不上想将来。紧张、忙碌、情绪亢奋,晚上还有一点恐惧。我觉得这是对自己意志与能力的锻炼与考验。若仅从物质条件来对比,此次走场之後我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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