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知杭州西湖，是從美麗的傳說《白蛇傳》裡。

我五歲那年暑假，在北京念大學的五舅放假回家時帶上了我和我哥倆個小外甥，他要帶我們去古城開封看姥姥。那個夏天，在鄭州工作的大姨也來開封盤桓了數日，她是來看母親、小弟和小外甥們的。

一天天氣很熱，中午午覺後大姨給我換上了連衣裙，說是要帶我們去公園轉轉（平日裡姥姥說天那麼熱在家就不用穿太整齊了）。我們是坐三輪車去的，去的地方好似郊外。沒看見有亭台樓閣、華池水榭；也未見修竹茂林、奇花異草、曲徑通幽；更沒見假山奇洞，畫廊、低欄、拱橋。反正是和北京那些從小見慣了的公園一點不一樣。你想啊，北京的公園像北海、景山、太廟、中山公園等早年間那可都是御花園。

夏日的午後熱得靜靜的懶懶的，故此也沒有什麼遊人。就記得那地方很空曠，大片的荒草野坡，很不齊整；樹也是散亂的不成行，有些還一例歪斜的，隱約記得有個小水灣。不記得何時進出的公園（可能根本就沒有門），里外好像也沒有區別。還沒找到什麼新鮮感覺異樣景致呢，我們就要往回返了，因為大姨說要帶我們走條小道兒步行回家。那是一條人跡稀少的荒野小道，我和我哥懶洋洋沒精打采地跟着大姨上了路。這時大姨對我們說，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名字叫《白蛇傳》。我和我哥一聽這個就像大旱逢甘霖的小苗，立馬就都興奮地挺拔起來了。

大姨講，故事發生在杭州風景如畫的西湖，那裡有一白一青兩條蛇精，她們化成了美女來到人間報恩。-----哇賽，這麼神乎其神駭人聽聞的開篇一下子就把我們倆給鎮住了。

清明時分的西湖柳浪聞鶯，遊人如梭。二女子乘船游至斷橋遇雨，同船帥哥許仙將雨傘借與她們。在船上時白許二人就已互有好感，故而就以傘為媒四目傳情。不久白許二人喜結連理，他們開了間藥鋪謀生。小青跟隨做了丫鬟。端午節時江南風俗家家喝雄黃藥酒辟邪，在許仙盛情相勸下白娘子勉強喝了一杯。不想蛇形畢露，許仙被嚇得昏死過去。為救丈夫白娘子冒險上崑崙山盜來靈芝仙草，使許仙還魂復活。----- 聽到白娘子化成巨蛇盤在床上時我不禁膽顫心驚。可不解的是，許仙他既然喝了辟邪酒，為何也還嚇得暈死過去。

七月初七許仙到金山寺進香。和尚法海見了就說他身上有妖氣，勸他出家消災。初時許仙決不相信，可是在法海的軟硬兼施威脅利誘下，聯想起娘子的蛇身，竟半信半疑患得患失起來，最終選擇了留寺避難。----- 聽到這，我一點也不喜歡法海，他硬要把我心目中一個美麗善良的仙女給說成是妖怪。還騙許仙說她要吃了他。我覺得妖怪要想害誰，就是要吃了誰。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里的妖怪都是這樣的。許仙也讓我很失望，本來想象中是一個翩翩的英俊威武青年，可是怎麼一下子就變得唯唯諾諾沒了主見了呢。大姨也不喜歡他，說他不顧妻兒，膽小自私。

許仙數日不歸，白娘子聞訊趕到金山寺討夫。法海不肯放人，還惡語相向。白娘子大怒，拔下頭上的金釵迎風一搖，調蝦兵蟹將乘波濤巨浪水漫金山。可是法海也有法術，他脫下袈裟變成一道長堤擋在寺外。水漲一尺堤增一尺，水漲一丈堤升一丈。任憑波浪再大也是漫不過去。此時白娘子有孕在身，精力不濟鬥不過法海，只得鳴鑼收兵。----- 聽得我和我哥是四目圓睜，我幸好看過動畫片《大鬧天空》，跟孫悟空去海底龍宮借鎮海之寶時見過那些蝦兵蟹將，他們那可笑的模樣栩栩如生地浮現在眼前。更讓我嚮往的是，手拿金釵就那麼迎風一搖即可呼風喚雨調兵遣將。

白娘子與小青回到斷橋，悲戚憂愁。不想許仙從金山寺逃出尋來。小青恨許仙薄情寡義輕信法海舉劍便砍。白娘子對郎君則是又怨又愛竭力勸阻。許仙悔恨辜負了白娘子一片深情厚愛連連賠罪。最終夫妻言歸於好。可是法海卻不善罷甘休，竟從鎮江趕到杭州，趁白娘子產後虛弱用金缽將她罩住，鎮在雷峰塔下。小青隻身逃回峨眉山苦煉數十載，法力大增，最終打敗法海救出白蛇。那法海走投無路，只好躲進西湖中一隻大螃蟹的殼裡，成了醜陋的“蟹和尚”。----- 這個勝利大結局使我和我哥笑逐顏開拍手稱快。而我還特別喜愛小青蛇那股愛憎分明俠氣沖天的勁頭。

後來長大了，看魯迅的《論雷鋒塔的倒掉》時其中這一段就搞不明白“……無論取那一隻，揭開背殼來，裡面就有黃，有膏；……先將這些吃完，即一定露出一個圓錐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着錐底切下，取出，翻轉，使裡面向外，只要不破，便變成一個羅漢模樣的東西，有頭臉，身子，是坐着的，我們那裡的小孩子都稱他“蟹和尚”，就是躲在裡面避難的法海。”看不明白倒也情有可原，心想着吃的時候有實物就易懂了。可是一晃卅載過去了，可是回回吃的時候都顧不得研究“蟹和尚”，早將他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天回家的路不算短，可我們被那美麗動聽的故事吸引着，不知不覺到家已是日落西山。絢麗的天空中金紅色的晚霞謎一般地變換着，就像那青蛇與白蛇一樣讓人心蕩神馳。西湖勝景從此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美好印象，她成了我的一個夢。

真的西湖未見之前先見了頤和園的西堤。小時候和家人去頤和園，登上萬壽山，父親指向遠處說，那西堤是仿西湖蘇堤而建的。蘇堤上有六座橋，西堤上也建有六座橋，春來雖然也是柳綠桃紅，但是遠不如蘇堤。走在頤和園長長的畫廊中，看到故事《白蛇傳》裡的畫面感覺很熟悉，搶着給我弟講（大多數畫面還得要聽我爸的）。待上中學再去頤和園，與同窗好友划船到偏遠的西提，那裡遊人稀少，我們拴船上岸，這我才首次登上西堤。玉帶橋白玉雕砌宛如玉帶。鏡橋下水清如鏡清澈見底。一位同學竟然從橋上望見水下有枚五分硬幣，於是忙划船去撈，拿起來才發現原來是個北冰洋汽水瓶蓋，眾人哈哈大笑。

長大了，結婚了。旅遊結婚首選之處自然是那風光旖旎浪漫神秘的杭州西湖。在杭州我們住在老公大學同學的宿舍里。游西湖那天他為我們借來兩輛自行車，說只有這樣走馬看花，你們才能一天週遊一圈西湖後第二天還有勁兒去靈隱寺。

那天一大早就出門兒，老公同學上班前先將我們送到蘇提北頭兒跨虹橋一帶。在那，西湖十景之二 “曲院風荷” 遙遙可望 ，真是好一派盛夏風光。我們靜靜地站在橋上，看那滿湖荷葉映襯着朵朵嬌艷的蓮花，果然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我們忙照相留影，一沒留神抬眼遠眺，青山上一座秀塔映入眼帘，隨着大腦的第一反應我開口就問，那是雷鋒塔吧？他同學說，雷鋒塔早倒掉了，那是保淑塔。這我才想起魯迅不是寫過《論雷峰塔的倒掉》嘛。

和學友分手後我們在蘇堤上騎車穿行，左右碧波蕩漾，湖風吹來令人飄飄欲仙。想那蘇公真是作了一件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美事。待我們將要到蘇堤南端時，天公作美竟然下起了淅淅小雨。煙雨中的西湖宛若一位美麗清秀的少女，寧靜、飄逸。漫遊在雨中湖畔，靜靜地欣賞體味這如畫景色，東坡名句“水光瀲灩睛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之精妙盡顯其中。

看雨似要下大，見賣雨衣的，我們就每人買了一件輕薄的透明雨衣。轉到柳浪聞鶯時雨基本停了，遙望湖中“三潭印月”，方知人們管那三座瓶形小石塔稱為“三潭”。沒有月亮相呼應，更沒有明燭於塔內，再加上蒙蒙雨天，自然是不得見那著名景觀。但是，遠處山色空濛，島上青黛含翠，呼吸着雨後清新空氣，恬靜中遙想古人，仿佛我們已經融了進去，成為一點落進湖中的小雨滴。

穿過柳浪聞鶯，來到斷橋。沒想到這橋這麼大，還是石頭建的。我想象中它本該是一座搖搖欲墜幾乎斷掉了的殘舊木橋。上了斷橋自然想到了白娘子，當然也想到了大姨。白娘子那坎坷離奇亦妖亦仙亦人的命運賦予斷橋以靈魂與浪漫。明代畫家李流芳說：“往時至湖上，從斷橋一望魂銷欲死。”由此可見，自斷橋觀瞻可得湖光山色之精髓。

突然間雨大了起來，我們急忙穿過白堤奔向了樓外樓。本來也是計劃在那裡進午餐的，現在正好，既可避雨又可就餐。裡面人不多，可能是時間已經不早了，有一點多鐘了吧。我現在就還記得叫的兩樣菜，一是西湖醋魚，二是龍井蝦仁。西湖醋魚酸了點兒，不太合我的口味；但是龍井蝦仁非常可口，雖說蝦仁小小的，但是新鮮滑嫩。

吃罷飯雨幾乎停了，煙雨中我們來到懸有康熙御題“平湖秋月”匾額的御書樓。據說西湖十景之一的平湖秋月是康熙三十八年他親題了這御匾以後才確定下來的。我們站在樓前伸進湖中三面臨水的大平台邊緣極目遠眺，湖風襲來，但見煙波渺渺，水觳蕩蕩。

人說“西湖之勝，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我們既然是夏季的白日來游，於此時節，這日該算應時佳境了。雖然我是初游西湖，卻有舊夢重溫的圓夢感覺。

寫此文是因為春節前十來天我給母親打電話，她告訴我大姨十天前去世了，享年92歲。一聞此訊我就想起了《白蛇傳》，想起了西湖，想起了那篇沒有寫完的《大姨的故事》。現在謹以此文來紀念我的大姨吧。

旅遊結婚照（1） ----- 背景是三譚印月和湖心島小瀛洲。

旅遊結婚照（2） ----- 在一個佛教的山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