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我貼了一篇博文，請萬維編輯幫我把網名“北雁高飛”改成“谷穗兒”。很快，我如願以償。

我是很喜歡谷穗兒這個網名的，但喜歡是一碼事，適應是另一碼事。用“谷穗兒”和網友們交流，感覺像蒙了一層面紗。尤其是朋友們喊我谷穗兒的時候，本能反應很奇特，像是靈魂跳出了身體，滑稽可笑地站在一邊看着別人比劃。

改名字之前，我滿腦子想的是網友們會不會喜歡，能不能適應，萬萬沒料到，到頭來最不能適應的人竟是我自己。我終於明白了“北雁高飛”這個網名承載的是什麼。

這種不適應，與九年前，我換房子的感受極其相似。

我和先生挑選房子比較感性，鍾意的房子看一眼就會墮入情網，不感冒的看一百遍也無動於衷。現在住的這棟房子，我們只看過一次，就被迷住了。先生傾心的是外面古樹成林的清幽雅境，我痴戀的是內在合理舒適的布置格局。第二次看房就進入了講價錢的環節。

兩個月後，要搬家了。新房子與舊房子只有五分鐘車程，所以與鄰居們道別時，我沒有絲毫不舍(與改網名一樣哈），倒是兒子很不情願地嘟囊過幾回。全家人先搬到新房子住，其它東西我留出一個月的時間慢慢弄，不想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也就是說，晚一點再賣舊房子。問題就出在“慢慢搬家”上。

幾乎每天下了班，我都去舊房子收拾整理東西。住了十四年了，似乎這會兒，才顧得上靜靜地坐下來，和這棟房子說說話。

剛搬進來時，兒子只有11個月，兩條小粗腿，頂着一個大腦袋。那天，還不會講話的小傢伙，簡直樂瘋了。他在寬大的客廳里一邊跑一邊轉圈，頭暈了，便撲地一聲倒在地上。片刻，又搖搖晃晃地爬起來，笑嘻嘻地接着轉。我拉住兒子在廚房的門框邊站好，比着他的身高，在門框上畫了一道線。此後每一年，門框上都會多一條線。最後那條線，我是踩着小板凳畫上去的。

靠窗的紅杜鵑含苞欲放。仿佛不經意間，及膝高的小苗枝椏就漫過了窗櫺。後院的草坪上，印滿了我和先生的足跡，那是從青春到中年的歲月。 推開主臥室的門，空落落的房間裡，飄蕩着舊日的溫馨。

兒子兩歲之前，夜夜啼哭。每隔兩、三個小時，我必須跑到他的房間裡抱起他。我摟着他，走啊走啊，一直到他在我懷裡安然睡熟才離開。是什麼原因導致孩子不能安穩睡覺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萬般無奈，我決定把兒子挪到主臥室試試。搬進來的第一夜，兒子就不哭了！嘎小子，你跟我鬥了兩年，就是為了能進主臥室！

主臥室，兒子一直住到九歲。我最喜歡看着兒子入睡。入睡前，他總是抱着一條小棉被，在臉上嘴邊輕輕地摩挲……那輕輕的摩挲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以至於多少年之後，我還會為沒有保留那條小棉被而懊惱不迭。

還有兒子七歲那年玩雪橇被摔得很慘……還有……記憶的點點滴滴匯聚成了流淌的小河，我不由自主地被它捲走了……

我不敢再去舊房子收拾東西。好好地開着車，也會簌然落淚。我甚至開始後悔買新房子的決定。

一天，和同事 M 談論起房子，我憂心忡忡：“搬新居是高興的事，可我這是怎麼啦？一走進舊房子就淚流滿面。是不是精神上出了問題？”

M 笑了起來：“十幾年前，我換房子的時候比你還慘。”看着家裡所有的東西都被搬上了大貨車，M 就崩潰了。她哭着對丈夫說，她堅決不走，要住在舊房子裡。丈夫沒辦法，把一張床墊子和被褥留給了她。M 在只有一張床墊子的空房子裡，抱着枕頭，傷心了一夜。第二天，丈夫和兒子連哄帶勸，連拖帶拉地才把她弄走了。

聽了 M 的故事，我啞然失笑。進而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女人啊，要想真正認識自己太難了！

從收音機里聽到過一位記者採訪八十多歲的華裔女作家：無論你搬家到哪裡，都會帶上所有的書。你知道，有許多書，以後不會再讀，但你還是收藏着。老人的回答耐人尋味：沒有那些書，就無處追尋過去的我，它們見證了我的存在。

收藏書籍是這個道理，舊房子和網名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