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經常不在家。每隔一段時期，他就要去一個生活艱苦的地方，參加勞動鍛煉，改造思想。那些地方很遠。開始他去哪裡都帶着我，後來我堅持自己留在家裡，獨自生活。父親把他的工資都交給我管理，不論他出門多久，我都有足夠的錢生活。有時我會邀請依林來我家陪我。我們餓了就去機關食堂吃飯，困了就在一張床上睡眠。

在一個泛着清冷月光的夜晚，我們躺在床上睡不着，依林要我談談我過去的生活。

我的生活！？我沉默了一會。那麼多得快樂和悲傷、新與舊的往事悠悠然地向我的眼前飄來。

“我出生在一座大山中的父母家裡，那座山出產鎢礦。我的父親領導着一支國家礦山建設隊伍。他們的任務是建設新礦山。父親們把礦山建好後，就要去建設另一座新礦山。我們家經常要搬家。我是父母的第三個女兒。我的兩個姐姐出生在銅礦。

我出生在清晨，那天下過一場雨，一顆雨滴掛在一片竹葉上，父親靈機一動給我起了名字“曉竹”。

我的母親是一個年輕又貪玩的女性。她白天的工作是一名會計師，晚上會參加許多業餘活動。比如演話劇、歌舞表演、音樂會演奏。她能獨唱、會彈鋼琴、會演戲。

我的父親自我出生後，就經常抱着我等在後台。母親利用表演的間隙，在後台餵我幾口奶。母親化妝過的臉經常把我嚇哭，不肯吃她的奶。在這種情況下，父親帶我回家，用奶粉或煉乳餵我。在那個年代，奶粉和煉乳是非常寶貴的，中國人不能輕易搞到。我父親的單位里有來自蘇聯的技術專家，他們離開自己的國家，來到這裡幫助建設新中國。蘇聯和中國是共產主義大家庭的兄弟關係。中國政府為蘇聯專家們提供高檔食物。我們家的孩子就經常能吃到蘇聯專家們送來得美味珍品。

還有一對母女和我們一起生活。母親大約40-50歲，有着一對三寸纏足。她照顧着家裡的家務事兒。她的女兒在我出生後不久，就去當工人了，搬去集體宿舍住了。她在我大姐出生時就帶着女兒住進了我們家。全家人都非常愛她。我們孩子叫她“奶奶”。她叫我“崽崽”。她把她的愛全部都給了我們。她的老家還有另外3個孩子，她的老公是一個盲人。我的父母每個月寄40元錢給他們生活。

當我1歲時，父親把家搬到了一個小鎮上，那裡有一家國營企業。

我們住的房子是“經理宿舍”。前後兩棟樓房，每棟住4家。這是專門為領導成員提供的住房，遠離鬧區。房子面積很大，環境非常優美。離我們的房子100米的前方是一片樹林。我家的左側是一個大池塘，我們可以坐在窗台上釣魚。我的父親會在窗台上架上一塊木板做跳台，跳入池塘里游泳。右側是看不到邊際的荒野。我們的房子的後面是後花園，連接着後棟的前花園。後棟樓房的後面是一大片墓地。

我們的鄰居有2位是經歷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老幹部。一位是在蘇聯留過學的技術領導。其他的幾位是南下幹部。

父親買了一大堆魚苗放入池塘里養殖。每年的初春，他會買一些樹苗，要求孩子們種植。我們隨意把樹苗種植在自己選中得地方。我穿着開襠褲，手中拿着選中的樹苗，走呀走呀走，把樹苗種在了大路邊上。當第二個春天來臨，奶奶告訴我，我種得樹是棵白楊樹。

幾年後，她告訴我，一個女孩把一顆白楊樹種植在大路邊上，是不吉祥的。她常常在我的衣服上縫製一片小紅布。我挺喜歡它們，好看。

我不是一個漂亮的女孩，有大舌症。我的前額又大又突出。我說得話除了我父親和我奶奶誰都聽不懂。我的健康也不好，患有遺傳性哮喘。每天都要喝中藥控制哮喘。我每次喝藥時都會大哭，喝完後奶奶會餵我一匙糖。我長大了一點就會偷偷地把藥從廚房裡的窗子上倒掉，然後打開大嘴“啊。。。”，等着奶奶餵我糖和親我。

我的奶奶是個佛教徒。她堅信有靈魂存在。當我生了重病，她相信我的靈魂是被野外飄遊的靈魂抓走了，她要去外面把我的靈魂找回來。她在一支很長的竹杆的頂端，綁上一段白色的長布條。她說我的靈魂會跟隨着布條回家的。夜幕降臨後，她扛着竹杆走出家門進入到黑夜裡。

她的聲音由近而遠，漸漸地消失了。 “崽崽，回家哦。。崽崽，回家哦。。。 ”

每次她走進黑夜裡，我都會大哭，希望用哭聲阻止她。我怕她會死在外面，再也回不來了。不論我怎麼呼天搶地地嚎哭也攔不住她，我一直會哭到她平安地返家。

我的母親非常得忙。只有我生重病的時候，才會花時間陪陪我。她對我說：“女兒，你是多麼幸運地出生在這個偉大的國家！等你長大了，共產主義就會實現了。在商店裡，先去的人會拿最小的蘋果，把大蘋果留給其他人。。。”她的臉龐被美麗籠罩着。我希望我永遠生病，全家人都會愛我。

我奶奶從來沒有說過我媽媽說得話。她告訴我：“我們活着是來贖罪的，沒罪的人生活在天上，我們如果做了壞事，下輩子就會變成動物。”

“你奶奶在你家裡拜佛嗎？”依林插話進來。

“沒有，但我知道她有一尊佛像，藏在她的房間裡。有一天我摔進了一個泥潭裡，整個臉都被厚厚的泥巴包裹了，我趕忙回家，可是我的奶奶把我攔在了門外。她拿出了佛像，對着跪拜。直到我臉上的泥吧幹了，張不開嘴，閉不上眼睛了。

“你相信你奶奶說得話嗎？ ”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看到一次精靈。有一天晚上，我突然醒來，看見兩個穿着盔甲，手中拿着長矛的男人站在我的床邊。他們看到我醒來後，彎下腰對着我笑。我嚇得大哭。我的父母趕來我的房間，拉亮了電燈，倆個人就不見了。

我的母親說我是在作夢。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奶奶把我摟在懷裡，她稱呼我“小菩薩” 。她說那倆個人是我的前世的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