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就是名不正言不順，我們要把一個事物的內涵搞清楚了。知識分子，什麼是知識分子？我覺得在不同的語境中、不同的層次上知識分子的含義不一樣。比如說在一般的層次和語境中知識分子在咱們規定是中專以上畢業的人，這叫知識分子。現在是不是大概覺得全民教育的提高，有專科以上學歷的是知識分子，這是一個說法。還有一個是從專業領域區分上，我們經常會把分為知識分子專業知識分子和公共知識分子。專業知識分子就是通常都是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中，進行研究呀，耕耘度物、 植樹造林啊這類人。像物理啊、化學啊、建築啊、文學啊、法學啊、經濟學等等。還有一部分呢是公共知識分子，這些知識分子他們關懷着各個超越專業的社會的公共事物、整個社會整個人類的一些事情。知識分子這個概念也我經常願意體驗和體會的層次，這基本上是從西方來的。

知識分子是這樣一群人：是社會的良心，是社會的解毒劑，是國家機器上的牛虻，他常常代表一個社會、 一個民族的精神取向，他非常的具有超越性，他立足於自我表現的存在又超越自我表現存在，他容易從全社會、全人類的利益出發去思考問題，這類知識分子。這個知識分子實際上他並不標明，比如說王東成、丁東是什麼大學教授，他是知識分子，不一定。他是專家可以，但是他不是知識分子，比如說遇羅克他是高中生卻可能被看作是知識分子。我覺得這個層次上的知識分子一般來說是從西方來的。這個西方來的，我倒願意說他是現代意義上的在知識分子。我不太願意用東方、西方這個說法。因為我們現在有狹隘民族主義這種情緒，動不動就以西方的加以反對。說你這個是西方的，我不說你是西方的我說你是近現代的、你具有普適合意義的。從這個角度講我覺得中國古代、近現代以前基本上沒有我說的這個意義上的知識分子。

那有什麼呢？有文人、有文化人，他是一群文人，以善其身，以天地立心，以聲名立命，以萬事開太平為目的的這樣的牛毛，他是的文人和文化人。他是附在權利上的牛毛，絕對不是國家機器上的牛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實際上是統治階級的智囊。鳥羽毛上的人物或者是——這類人。非常想當千里馬，非常希望能夠懷才而遇，從而為權利服務，藉以實現自己的價值。他們有很強烈的廟堂之憂，特別關心廟堂的事業。我覺得這樣的文人也有。比如說屈原就屬於這類文人，再比如說侯超忠也是這樣的人。我覺的中國近現代之前是這樣的。而近現代以後中國產生了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

　　咱們都知道，如果有人看了李澤厚先生的《中國近代思想史論》，他的後記，當時他把中國知識分子分成了六代：戊戌的一代、辛亥的一代 、五四的一代、抗戰的一代、內戰的一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的建設的一代、後來是紅衛兵的一代、接下來是改革開放的一代。李澤厚先生在這裡評價最高的五四的一代和紅衛兵的一代。他對自己的同一代人評價最低，認為他們基本上沒有文化創造立，基本上是不成的。這是近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這個近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對於推動知識分子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在一定意義上講他們的命運就是百年中國的命運。這幾乎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他們的努力就百年中國的努力。談到中國知識分子歷史上的作用，我覺得高估不行，低估簡直就是罪惡。

　　我們講這種知識分子他的精神失落有沒有？有，有非常嚴重的精神失落，我非常同意丁東老師的這個觀點。一個我覺得敬業精神的失落，他不在自己的專業里為學問而學問，為學術而學術，以知識的傳承、創造為己任，他把自己的專業視為盜糧之謀，名利之釣，這個挺清楚的，這是在專業的領域中。養家糊口的就是這個東西。換大房子、講師、副教授、教授，然後就是剽竊、抄襲，再然後就是替統治階級歌功頌德，在這裡獨立人格是基本喪失。還有一個公共關懷喪失，他們不關心那些東西。什麼家，什麼百姓啊，什麼公民呀，國家呀，人類呀這些都跟我沒什麼大的關係。兩個方向上的失落確實是非常明顯的。

　　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失落呢？我覺的我們的傳統在起作用，我說不是我們的文化在起作用。文化是死的東西，而活的文化就叫傳統。我們的文人、文化人、士大夫這套東西在我們身上是有遺傳性的。我們原本就缺鈣，原本就缺乏那種獨立的精神，這是一個失落的原因。再有一個，所謂這種紅色革命在知識分子心中植入了兩個東西。一個是原罪感，“勞工神聖”這句話穿透二十世紀的地球，這個語境中勞工神聖，而知識分子是罪惡的，因為他們吃的是剝削階級的飯，由勞動人民養活的，他們是不乾淨的。像毛澤東說過，工人、農民別看他們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但是他都比知識分子站得住腳。知識分子是很卑鄙的一群人，是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的，高貴者最可恥。這是原罪感，還有一個他植入了恐懼感。他通過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運動，以迫害知識分子為方向為目的的政治運動，已經把知識分子本來就不直的脊梁打碎了，那太恐怖了批胡風、批胡適、反右傾、文化大革命知識分子簡直就是一個噩夢連着一個噩夢，厄運翩翩而至。我覺的這兩點成了知識分子堅決要改造世界觀、堅決要背叛剝削階級，這個東西使知識分子最應該具備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喪失掉，徹底喪失掉。

　　我曾在我自己的一本書裡面說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國有四大發現：顧準的發現、陳迎闋的發現、西南連大的發現、王小波的發現。當然我也吹捧過我的兩位朋友，我說顧準的發現和西南聯大的發現丁東和謝泳都有貢獻，他們都參與了這個發現。我們為什麼說這叫發？我認為是失落的東西在尋找，就是這些人顧准也好，理想主義者，我認為是由經驗主義走向自由主義，陳迎闋我不想對他那種具體追求的東西做什麼評價，追求的精神和追求的權利他在北京和台灣兩個方向上關上了大門，在嶺南中南大學精神主導，他有獨立人格，他有自由之思想，並且他是在迫害壓迫司空見慣的環境中。王小波是一個自由知識分子，他有及強的民間性，他關懷的是民間一些普遍的問題。西南聯大更是這樣。西南聯大作為一個符號，它是對知識分子含義最好的解釋，我覺的他給了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尋回失落的自己的榜樣性的東西。我們要當什麼樣的人？我們要當那類知識分子。我覺的這種尋找是有效果的，我對這種知識分子狀況悲觀的同時，也有盼望，這種盼望有實證的東西給我鼓舞，比如說在專業領域中，蔣嚴永有52年黨齡，有幾十年醫療經驗的燕京大學的畢業生，李慎之的校友，他能夠在去年SARS中，像張文康這樣的人對黨、對政府隱瞞情況，這雖然這樣的隱瞞也是有原因的有合理性的，他在這個時候能向中央電視台、向鳳凰衛視揭示這事，中央電視台、鳳凰衛視都不給他回應，他沒有辦法只能用國際與輿論，向時代周刊揭示，引起了全中國、全世界，引起了黨、政府的高度重視，在這個意義上講這個專業知識分子就是我們中國人的恩人，這個知識分子在千鈞一髮的時候挺身而出，展示了自己博大的人文關懷。我認為他就是民族英雄，儘管有些人並不把桂冠給他，但是他用自己的實踐表明自己是最具有知識分子品格的人。

比如說像李慎之先生，他標舉着自由的大旗，我認為他是自由的象徵，是公民的權利的捍衛者。他身上也體現了知識分子的品格。再像吳主光先生都是這樣的。在這之前也不是沒有的，在那黑暗裡面，用生命的隕落來表明自己的社會責任，像北大中文系新聞專業的林昭這樣的人就是知識分子，他們早就存在。我覺得是改革開放以後，90年代以後，就像李慎之、蔣嚴永還許許多多的人。我就認為我的同事中山大學的一位教授艾曉明這些都是知識分子。我太知道艾曉明這個人了。他是個不關心政治的人，平時不過問政治但是孫志剛這個事件出來之後他就能夠站出來，他就能夠捍衛社會公正，以最大的悲憫和同情捍衛人的尊嚴，這就是知識分子。我的很多朋友都很尊敬他，他們都有這種情操， 有這種知識分子的品格。在有一點在我教的學生和我沒有教的學生中間也逐漸有了對自由尊嚴、公正、愛越來越多的體驗，他們能夠在相當的程度上抵禦物慾和權利的壓迫，能夠說出自己的話。

比如說像俞潔我就認為是知識分子，他們就是我很喜歡的青年。儘管我根本就沒有教過俞潔，俞潔和我們見面也稱我們為老師。我認為中國現在最重要的人就是精神界之戰士，精神界之戰士就是現代知識分子的一種類型。當然我並不反對些人在相當的程度和階段靜下心來，沉在書齋里為學問而學問，但是我希望這樣的人也不能喪失知識分子的責任感，也不能喪失到知識分子的品格。在我的心目中最好的專業知識分子，那就是愛因斯坦、馬斯維伯和梁啓超。他們既是專業知識分子又是剛剛知識分子，他們在各自的學術領域裡面都有很大的貢獻，同時他們又有那麼大的社會關懷。如果我教的學生他是這樣的人，大概和我無關；若他不是這樣的人我感到挺傷心的。

　　我想用我個人的例子來對剛才的問題做個補充。我從來認為懺悔是自願的，不能讓人懺悔。要求懺悔，那就叫坦白交代而不是真正的懺悔。懺悔應該是我做了錯事我難過，我不承認我的骯髒、卑劣我心裡就活不好，這才叫懺悔。說什麼你必須懺悔，這已經不是懺悔了，這是坦白交代了。 我覺得一個做了錯誤的事情或者說罪惡的事情的人本該懺悔 但是選擇懺悔還是不選擇懺悔這個權力是他自己的。比如說我在文化大革命中，我是造反派頭，在文革之前我參加全國數學競賽得了第22名。這在我們那個小縣城裡是很不錯了。但是我把我打成了白專分子。這是因為我說當科學家的貢獻不一定比當農民的貢獻小。若考不上大學我就下鄉，我說自己這是資產階級思想。由於我在文革之前就受壓迫，毛主席號召文化大革命給黨委寫大字報，我就寫了。我就這樣當了反革命，就被整了。後來被解放了。在文革中我也個幹了些錯事，批判過黨委書記。對於我參加文革干的錯的東西我都是認帳的，我內心覺得這是不對的。

但是粉碎四人幫後考大學，我是我們省的第三名，我的歷史分是99.5，我是報北大的，就是因為我是文革的造反派，哪個學校都不錄取。我走上了將近3個月（100）的上訪的漫漫征程，真是漫漫征程呀。我就要問你偉大領袖毛主席、你中央委員會發動我造反，你告訴我們他們是黨內走資分子；你還教育我們對階級敵人要向嚴冬一樣殘酷無情。 你怎麼不懺悔，你怎麼不檢討？你還是對的。而我已經認帳了說我不對你還得打擊我。你們那麼多無產階級革命家，開除劉少奇黨，只有一個重病的中共中央後補委員陳少敏大姐投了棄權票。偉大無產階級革命家周恩來，你們怎麼也舉手開除劉少奇出黨？你周來還是劉少奇專案組的組長呢。你劉少奇為什麼違背憲法的和毛澤東一起整彭德懷？這些人該懺悔但是選不選擇懺悔這是他自己的事。我們沒有權力去強迫人家。

再有一個該坦白交代的不光是這些人。第一始作俑者都不坦白交代，還在那裡說自己一貫正確。 還說什麼母親打了兒子，兒子不能怨母親。你是什麼母親呢？你分明像是劫匪似的呀？我非常願意推薦大家看一本書，南非大主教寫的《沒有寬容就沒有未來》。 我們要有自己的是非，有自己的懺悔要求真心懺悔。而不是強迫別人坦白交代。比如說我們曾經斗過一個老師，我們就在老師過六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我和我的那些同學就一個一個的站在老師面前對他行禮，說老師我們錯了，我們對不起你。這樣做了之後，我們快樂，實際上懺悔的人自己先享受懺悔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