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感謝網友fangbin方先生。是他與我的幾次對話，啟發了我對這個題目的思考。至於方先生怎樣從陳寅恪和顧准那裡受的啟發，另論。

雖然人人都知道今天的中國是共產黨的天下，一黨專制，但不一定每個人都思考過，這種格局對中國的現實與長遠有什麼影響？人是有思想的動物，除了安排好今天的吃喝拉睡，還應當想想明天該怎麼辦。許多大陸的資深學者都認為，一黨專制最符合中國的實際，解決了中國歷史上積留的一切問題。國人只考慮把今天的日子過下去算數。至於明天怎麼樣，明天再說了。

剛剛看到一條科技新聞，美國科學家有個新設想，打算在一個火星表面這樣大的面積內，人造大氣層，讓這個面積內的每一寸土地，都覆蓋在氧氮比例適合生存的環境下。這使得火星移民成為可能，且萬一被某種因素破壞，還可以重造地球大氣層。當然還很遙遠，能否試成不知道。但是有一種大氣層已經被中國人試成了，並且有效地發揮着功能，這就是黨文化。

黨文化是什麼？茫然的人一定很多。先說文化。文化就是一種生活方式，涉及到每一個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沒有例外。再說黨文化。當一個黨（我指的是像中國共產黨這樣把全國從自然到社會無所不囊括的嚴密組織，而不是西方半玩樂性質的Party），長期（超過半個世紀）的改造和掌控以後，形成的一種無人可以逃遁的生活方式。

這個生活方式，極其深遠地影響着中國的現實和未來。不要以為，只要推翻了這個黨，再換另一個或幾個黨，黨文化就會自動消失。不會的。你不正視它，不了解它，痛下決心同它斷裂，仍將自然地存在下去，因為都已經存在這麼長久了。我想，對於中國今天到底有沒有，存在不存在黨文化，爭議可能比較小。但黨文化究竟是什麼？爭議恐怕更大。這篇文章只開個頭，也不一定說得清。不過有個頭以後接下去就有尾巴。希望一百年以內，最終被人說清。

看到網上一篇李曉的文章，去年發表的，涉及到黨文化。讀了以後稍覺膚淺，作者僅僅描述表面，缺乏提煉。文章用五個字概括黨文化：“假惡暴色情”。實際只有四個字。不錯，你可以舉出很多現實中的例子來證明這四個字的存在，但沒有質的分析不行。為什麼只有黨文化才有這四個字？這四個字是怎麼出現的？是不是反掉這四個字就反掉黨文化了？

黨文化的性質應當表現在主要特徵上。抓住主要特徵，就像抓住狐狸尾巴，把大頭也就是本質拖出來。一旦兜出了最要害的部分，讓人們見到底，皇帝的新衣將再也沒有迷惑力。到時候大家會鬆一口氣，原來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玩意，把我們蒙了一輩子。然後，這個黨隨便走到哪裡都會像光着身子被人戳戳點點。到那時候，再多的便衣密探，警棍手槍，坦克大炮都沒有用了。

第一個特徵，高度強調正確與錯誤的對立。不知誰說過一句名言，“美好的願望是通向地獄之門”。聽起來好像不可思議，歷史教訓就是如此。比如共產主義理想和追求。黨就是這樣搞出來的。一群人在一起追求正確，“黨同伐異”。誰是異？異就是跟我們意見不同的人，就是錯誤。黨必須建立在正確的基點上，否則，一天也挺不住。不信去檢索一下歷來的中共全會報告，是不是把正確錯誤當成主要判斷標準的？

換一個方位思考，假如在認識論上，把正確錯誤的邊界模糊一點，不去絕對化。比如說，這樣做可能是對的也可能是錯的，要具體分析。放在不同大背景下，也許正確就是錯誤。這樣一來，黨的輝煌大廈就沒有基石了。人民還需要一個“先鋒隊”來指引正確方向嗎？不需要了，黨存在的必要性將大為降低。可是在黨文化的籠罩下，中國人最在乎的，就是分辨正確錯誤，友人敵人，無意中幫了黨的大忙。這種文化，無所不在地表現在網絡上。你自己也在不斷黨同伐異，怎麼好去指責中共？

一旦正確錯誤的邊界不嚴格了，黨文化就開始鬆動。相反，它就越受鼓勵。陳破空認為，中共的黨文化就是暴力文化、仇恨文化和謊言文化。如果問一句為什麼？那是因為死講對錯。別人錯了，要施行暴力，施加仇恨。自己錯了，要堅決說謊。否則，一旦錯誤在自己這一方，立刻亡黨。黨文化的這個特徵，叫做堅挺脆弱。

第二個特徵，以大局為重。人世間本有自然的最高準則，或叫天道，天倫，普世價值。黨文化否認這些高於自己的價值，而自設一個最高準則。並把這個準則命名為“大局”。一切服從大局，不准破壞大局。

還記得彭德懷在廬山上受到暗算和圍攻，憤憤不平，當有人開導他“以大局為重”時，他就忍了。類似的情節在中共黨史上不斷重現，屢見不鮮。究竟什麼叫大局，大局包括什麼具體內容？沒人能夠解釋。假如彭德懷為民請命，老百姓的生命是大局的話，為了“顧全大局”，毛澤東應該檢討。沒門兒，因為大局是一句不可告人的秘密：“黨必須存在下去，不計任何代價”。

許多許多年來，好幾代好幾代人，都在“以大局為重”這個念咒下，甘願放棄真理，放棄主見，放棄個人和局部利益，想有所作為而無可奈何。這是一個很值得深思的教訓。那些甘願犧牲退讓的人，在想象中以為，自己終究維護了一個最高原則“大局”。但這僅僅是安慰。所謂的“大局”，“最高利益”是黨自己設定的，密不可宣。

人世間不是沒有大局，但只有一個，就是人。人，所有的人，每一個人，而不是排除“非人民”在外的“人民”，他們的長遠利益，眼前的自由和自尊，才是最高準則，最重大的大局。黨文化把人排除在外，只容納虛擬的人民，因此是非人的，非人性和非人道的。

第三個特徵，以勢壓人，聚眾呼嘯。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政黨，但形成黨文化自成一體的似乎不多。美國加拿大的政黨，不舉行大選的時候，好像都不存在。只有列寧主義的黨，或希特勒的黨，才喜歡造勢，群眾場面，人多勢眾，越聚眾顯得越有力，正確。不過自從羅馬尼亞出了齊奧塞斯庫聚眾講演反而掉了腦袋的那件事以後，中共對聚眾也異常小心，不敢隨便組織群眾場面。即便組織，也嚴密挑選，仔細排查，不讓一個壞人混進去。

人多等於正確，這也是黨文化第一個特徵的延伸。分派，劃線，站邊，這些中國人本能的生存技能，一律來自於黨文化。初一看，似乎都是文革的後遺症，其實早在中央蘇區肅反，延安整風，土改，反右，四清的血火中就鑄成了。每次運動一來，上上下下各色人等，都急不可耐地找人數最多的一方站邊。一旦淪落為少數，就惶惶不可終日。

人民是黨的後盾。黨自稱是為人民存在的，只要人民在，黨就不能倒。忠於人民就是忠於黨，兩者互為依存。但沒有一個人有本事說清楚人民是誰。今天是你，明天是他，後天也許是我。這是黨為了自己的目的虛構出來的集合體，來證明黨是多麼有人氣。假如有一天，人民不高興了，說我不是人民，是公民。黨立刻就從多數淪為少數，惶惶不可終日。因為令他說話底氣十足的背後那一大群消失了，剩他一個光杆。

第四個特徵，散布危機感，製造末日論。這個特徵不是一貫的，有時候，黨會宣傳“形式一片大好，越來越好”。但在本質上，黨的存在，就是為了拯救人民的。沒有黨，人民就沒有出路和前途，境外的敵對勢力，會把你們立刻打垮。狼不斷地對羊說，只因為我在保護你們，你們才沒有被老虎吃掉。實際上更愛吃羊的是狼，不是老虎。

好像有一種末日教，也不斷對教民宣揚來日災難。只有你信了我，當災難來臨時，才能得到拯救。不過確實不知道災難哪一天到來，以什麼方式來。來了以後，誰能得到拯救。這都不要緊，只要讓人在感覺里產生恐懼，就都乖乖跟我走了。

以上的歸納，掛一漏萬，也許膚淺。不過，對照身邊的現實，你或能會心一笑。許多現實中的道理，不是別人教的，是自己領悟的。

2015-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