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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一個恥辱者的生日感懷
送交者: 求真知 2017年01月18日10:07:15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李悔之:一個恥辱者的生日感懷

2016-12-28 01:40:19

  •  ——生日感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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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是我57周歲生日。一早起來就想寫點什麼。然而自去年冬小外孫出生後一直作“準保姆”的我,白天要麼被小傢伙的嬉鬧啼哭所困,要麼要做家務。晚上十點之後才有時間寫東西。所以拖到今晚才完稿。

最近屢屢萌生寫回憶錄的念頭——我不是悲觀主義者,自信不會那麼快去陪上帝,然而近年越來越反常的大氣候告訴我:在一個習慣用自己頭腦思考問題、表達意見的異/見者,時刻可能成為磚政機關的賓客。果真如此,想寫也未必有機會了。

此文只作是我下來寫回憶錄的一個粗略框架吧。

農曆1959年11月28,我出生於一個與江西定南縣、尋烏縣交界的廣東省龍川縣一個山高林密的客家村子裡。為何記農曆?皆因那時鄉人為趕集方便只記農曆。所以,從小隻知自己生日是農曆11月28日。身份證之處以有“591128”號碼,也是因使用農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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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

母親生了五個孩子,我排行老二。除最小的弟弟早早夭折外,其餘四人皆長大成人。

“常山趙子龍,一身都是膽!”我呢?一身都是苦難、屈辱、恥辱:上小學開始,經常看到父親隔三差五被“革命群眾”或押着游村示眾,或被捆粽子一般捆着跪在大會主席台前接受批鬥。透過父親脖子上掛着的牌子,我才知道父親是雙重壞人:“國民黨殘渣餘孽”和“現行反革命分子”。

看到父親脖子掛着的“國民黨殘渣餘孽”,不知是啥意思。後來聽大人議論才知道:原來父親年輕時當過國民黨兵。

每當開“批鬥大會”時,看到台上五花大綁、面無表情的父親;看到周邊同學異樣的眼神,心裡既羞愧也極自卑。聽到“革命群眾”上台揭發父親的種種“反動罪行”後,心裡也認定他“對黨和人民犯下滔天罪行”;也認定他是“時刻想復辟資本主義的階級敵人”。因而一度十分痛恨父親——不知有多年沒叫過“爸爸”。到了十七八歲漸漸懂事後,才很不習慣地開始叫“爸爸”。

小時候聽奶奶說,我出生在村裡的“育嬰房”里。因為那時“人民公社”搞“大躍進”運動,村里人或一窩蜂上山砍木頭搞土法煉鋼,或聚集在田裡搞“深翻”、“密植”……公社幹部親自督戰,每天起早摸黑,十分緊張。為方便勞動力管理和調度,村裡的小孩、孕婦都集中起來由專人負責照顧。這,就是我出生在“育嬰房”的原因。

五十多年前農村的“育嬰房”,與現在醫院的“育嬰房”絕對不是一回事——前者只是幾間極其簡陋、沒有任何現代衛生設施的老房子。只有一位學習過“接生”的接生員。以及幾位不能乾重體力勞動的老弱女人。

奶奶告訴我,我出生後沒幾天,“人民公社”的集體食堂因為沒有糧食解散了。村里開始發饑荒,越來越多人發“水腫”、死人。所以,我出生後沒幾天,便從“育嬰房”里回到早已空空蕩蕩的家中。

奶奶還告訴我:我們這個近千人的村里,當年共出生了四個小孩,我是其中之一。在村里全面斷糧的情況下我之所以能活下來,完全靠家庭條件相對比較好的外公、姥姥隔三差五送一點糧食。因母親坐月子不但吃不上酒肉,而且稀飯也不能吃飽,所以極少奶汁供我喝。在如此情況下我是靠什麼活下來的,奶奶沒跟我多說,我也沒多問。只知道自己從小非常弱小、多病。隔三差五由母親背着去打針。幸好那時藥費不貴,而且可以賒欠……

聽奶奶說,我出生前幾個月,父親便被抓去縣裡拘留所了。原因是:正當收割稻穀的農忙季節,村裡的主要勞動都被“人民公社”的幹部趕到山裡砍木頭、燒炭,大煉鋼鐵去了(為了完成上面下達的“煉鋼”任務,幾乎全國都如此),我父親是個急性子的人,看到生產隊的稻穀爛在田裡也無人收割,與“人民公社”的幹部吵了起來,結果被打成“破壞三面紅旗的現行反革命分子”。然而因為我父親“認罪態度不好”,在批鬥會上與大隊、公社幹部吵架,再加上又是“歷史反革命分子”,於是被判處一年徒刑。後來在勞改期間逃跑,結果被哨兵發現開槍打傷。於是再加判三年徒刑,直到我四歲之時才釋放回家。

前面說過,好強、愛面子的母親極少談及我幼時往事。但偶然一次談起,卻令人刻骨銘心,終生難忘:父親被抓半年後,母親身上揣着外婆給的十多元錢,背着剛滿月不久的我到離家鄉一百多公里的縣城看守所探望父親。來到縣城的當晚,因為吃了不潔食物我患了急性腸炎,母親星夜帶我到人民醫院治療。因為沒錢住院,在我生病的三天期間,母子都睡在醫院走廓的活動床上。沒人送飯。母親三天三夜幾乎沒有睡過覺……

母親談起這宗往事時,只講了故事的大概輪廓。並淡淡地說了一句:那次我以為你要丟掉小命了,好在賤人有賤命。

青少年時代的苦難,與幼年時代的苦難一樣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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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屋龍興圍,我出生於此

十四周歲那一年,我初中畢業了。各科成績一直名列第一的我,視讀高中為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之事。然而,結果卻如此殘酷無情:那一年,因受北京中關村小學黃帥的“反潮流”事件影響,升高中取消了傳統的考試制度,而採用學校、大隊、公社三級“革委會”推薦的辦法推薦家庭出身好的所謂“又紅又專”的學生直接升高中。而我呢?雖然出身“貧下中農”,而因父親曾經是“歷史反革命分子”+“現行反革命分子”,誠然也就不符合“又紅又專”的條件。所以,我班有五個升高中的名額,最終全給了公社、大隊幹部的子女。

當班主任宣布升高中同學名單,和學校“革委會”要其他學生“回村好好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決定之後,經受不住打擊的我,不禁當着幾十名同學的面痛哭失聲……

或許有人會說: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我也承認,愛哭的男人是沒出息的。但我想解釋的是:我那時還是不滿十四周歲的小孩!——在此之前,面對可怕的貧困現實,我心頭一直燃燒着這樣一個強烈的理想:發憤讀書,上高中,上大學。然後成為一個吃“公糧”的人……正因為如此,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十分勤奮讀書,一直是班上的“學習尖子”。從小學三四年級開始,我就非常喜歡閱讀各類文學作品。尤其喜歡柳青的《創業史》和浩然的《艷陽天》,把書中的主人翁梁生寶、蕭長春等人為偶像,立志長大後要成為他們一樣的人,帶領村裡的貧下中農戰天鬥地過上幸福生活。無情的嚴酷現實卻早早地碾碎了我的少年之夢……

當得知自己從此不能再上學之時,還是孩子的我,怎經得起理想幻滅的沉重打擊呢?

更讓我幼小而脆弱的心靈不堪打擊的是:班主任不但不安慰我,還當場批評我“學習態度不端正”、“資產階級人生觀十分嚴重”、“中了劉少奇讀書做官論的流毒”……回家後,望子成龍心切、性格暴戾的父親,不但不安慰鼓勵我,而是不問原由無端斥責我,莫明其妙地沖我發脾氣……只有憂心忡忡的母親含淚勸慰我……這晚,我沒有吃飯,蜷縮在閣樓的床上痛哭、沉默,然後迷迷糊糊睡去……畢竟才不滿十四周歲,沒有太強的“革命意志”和“忍辱負重”能力。

上學的權利被剝奪,還要“正確對待”,否則,就是“資產階級人生觀十分嚴重”,就是“中了劉少奇讀書做官論的流毒”……世上竟有如此荒謬絕倫的邏輯!

從此,未滿十四周歲的我,便成了“人民公社”的一位“社員”——或扛着鋤頭下田,或跟着成年人上山伐木砍柴……

記得有一次,因不堪沉重的體力勞動,我病倒了。病中,我從一位知青手中借到一本沒有封面的查理斯•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年幼喪父的大衛•科波菲爾小時雖然也歷經太多不幸,但他自始至終得到慈祥的媽媽,外冷內熱的姨婆,善良無比的辟果提,溫柔多情的艾妮斯等等親友的諸多關愛和呵護。正是有這些人的關愛,使大衛•科波菲爾的心靈創傷得到及時的療治,成為一個人格健全、品德高尚的人。最終成為一位著名的作家……在幾天的閱讀時間中,我有時被書中的情境感動得熱淚盈眶,有時又悲從中來,失聲哭泣:從懂時起命運如此悲催,然而除了母親可憐的眼淚之外,沒有任何親人撫慰、開導……

“活着,還是死去?這是個問題!”是莎士比亞筆下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的一句名言。我呢?從年輕時開始,屢屢被這個“哈姆雷特之問”所深深困擾——直到現在。

上述苦難,只是人生無數苦難的幾個場景而已。篇幅所限,這裡不詳談。之後的人生道路就是:14周歲失學。曾砍柴、伐木。曾做過木工、竹匠。1979年冬,“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剛滿二十周歲的我,與一位比自己大兩周歲的女子結婚。兩年後生下一對兒女。完成了“傳宗接代”的光榮任務之時,埋下一輩子痛苦的禍根……

1980年,不甘願再窩在山溝里的我,二十出頭,開始從事長途木材販運。曾成為最早的“萬元戶”。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只有二十四五歲的我,在村里還沒通公路的情況下,便花幾萬元在鄉下建起了一兩層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小樓。八十年代末,又到江浙京滬“跑單幫”做皮包生意。32歲之時攤上大事坐牢,直到41周歲才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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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於1985年的房子(左側),三十年多了,自己在這大概住了一年吧。

出獄之後,來到廣州赤手空拳從零開始打拼——嚴格而言是從負數開始,因為坐牢前還欠下不少債……),經過十多年打拼,終於還清債務並買下房子。兒女也分別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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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正引以為幸的是:自己人生實現了質的飛躍——從一位“認命”者、怨天尤人者,成為一位勇於反省、懺悔的基督徒。並成為一位公民寫作者——屢屢獲得鳳凰十大名博,以及“影響中國十年百大名博”,多次獲得“華人百大公共知識分子”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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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0月在香港參加國際中文筆會時,我特地與澳洲籍的76歲的筆會副會長齊家珍大姐合影。因為她自始至終的樂觀向上精神,給近年有些暮氣沉沉的我極大感染和鼓勵

看過余華小說《活着》的人,都會為主人翁福貴在深不見底的苦難的面前的麻木和“認命”的生活態度而震撼。而福貴的命運,以及面對苦難的態度,其實是數千年來這個民族命運和民族精神的縮影。而我與福貴的苦難也是相似的,不同的是面對苦難的態度:雖然年少失學,之後歷盡無數苦難,但無論順境還是逆境,自己從來沒有放棄過讀書和思考。在廣州創業最艱難的起步階段,開一個小士多店生意不好,還要靠開摩托車送煤氣維持生計之時(那時女兒剛上大學,幾百公里之外的母親經常生病需要寄錢回家),仍擠出幾千元錢到天河城的二手電腦市場買了一部舊電腦,從簡單的電腦操作和五筆打字學起,然後晚上學習博客寫作。生存環境之惡劣,體力、精力付出之大,真的難於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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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影響中國十年名博“授獎典禮(右三執話筒者)

我之所以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中擠出錢買電腦學習寫作,是一種本能的寫作衝動使然——因為經過長期的苦難折磨,我已經從一位怨天尤人者成為一位思考者、思想者。寫作衝動積蘊在心太久、太久——我的苦難、屈辱、恥辱,又何嘗不是這個民族群體成員命運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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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1989年攝於上海外灘;右圖2011年攝於福建土樓

光陰似箭,不覺已近花甲之年。大半輩子,先是像奧威爾像《動物莊園》的動物一樣地聽任拿破崙、斯拉奎們的忽悠,默默忍受苦難、咀嚼恥辱。夢醒之後,青春不再、遍體鱗傷,眼看大多數同胞仍然被拿破崙、斯拉奎的子孫們更精緻的謊言所忽悠、所蒙蔽,以能吃飽喝足的圈養式生活為幸福快樂,深感不能再沉默,不能再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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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兒孫輩不再生活在荒誕和K懼之中,必須挺直腰杆站出來為自由而戰!生命不息,戰鬥不止!——此為一個恥辱者的生日誓言。

李悔之  草於2016年12月27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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