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學有門功課不及格

湘君

中學時，我除了鬧過一次早戀外，基本是一個標準的好學生，好學生的必要條件，當
然是學習用功。可是到大學時，我卻成了個玩主，除了對麻將天生沒興趣，翹課，跳
舞，溜冰，讀金庸，樣樣都來，就是不太學專業課，可以說開開心心地玩了幾年。

其實我並非一進大學就這樣的，在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我可是豪情萬丈地想要做一名
知名歷史學家的。第一學期的專業主課是先秦史，由鄧廷爵副教授主講，我學得很認
真，還炮製了兩篇論文模樣的東西請鄧先生斧正，還記得其中一篇的的論點大約為：
奴隸制度促進了社會發展。後來才知道，我這完全是瞎掰，因為中國歷史上根本就不
存在嚴格意義上的奴隸制度。不過鄧先生好像對我挺感興趣，約我到他家詳談，大有
讓我跟着他一起做學問的意思。我也很受鼓勵，開始埋頭用功。然而，不用功還好，
這一用功，卻讓我越來越灰心，越來越喪氣，最後竟至連將來從事歷史研究的願望也
打消了。這裡面原因有二，第一是當時所選課題的原因，打開各類學報，先秦史方面
是連篇累牘的亞細亞生產方式和封建社會分期問題的討論，讓我對歷史研究的意義產
生了懷疑。第二是鄧先生本人的原因，鄧先生六十多歲了還只是個副教授，讓我對做
歷史學家的個人前途深感憂慮。我這樣說，可能是對鄧先生不敬，但我說得卻是事實。
從那以後，我就拿定主意不做歷史學家了，從此變成了一位玩主，很對不起鄧先生。

系裡並非沒有好教授，在教過我們的教授當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朱維錚教授和姜義
華教授，這兩位也是當時系裡聲望最隆的教授。

朱維錚教授主治明清思想文化史，筆頭子厲害，據說文革時就是羅思鼎寫作班子的成
員，不知是真是假，我也沒興趣考證，只覺得朱教授是系裡最有學者氣質的教授，往
講台上一站，氣宇軒昂的，口才也好，常有驚人之語，丘八管丘九的說法，就是從他
那裡聽來的。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有朱教授第一堂課時給我們的約法三章，是這樣的，
第一，他的課是必修課，所以除了特殊情況，要求每個人都要來上課，這是紀律；第
二，如果不喜歡聽他講課，可以在下面看其它書，睡覺，這是我們的自由；第三，看
書可以，但不能說話，睡覺可以，但不能打呼。看書，睡覺是我們的自由，但講話，
打呼影響了別人聽課，超出了自由的界限。呵呵，這幾條，好象很有道理哦。

姜義華教授主治的近現代思想文化史是系裡的強項，他的章太炎研究獲得過上海市科
研成果獎。後來學校成立人文學院，姜教授做了院長。

姜教授口才一般，但他的課很有特色，不是死板的講課聽課，而是在期初就給我們出
了個課題清單，每個人挑一個題目去做，做好後期末輪流上講台宣讀，答辯。我選的
課題與科學主義有關，我沒怎麼上心，讀了一點東西後，草草完工，輪到我答辯那天，
我在黑板上又是畫圖又是板書，煞有介事一通神侃，後來才知道，我這通神侃與課題
基本不沾邊，班上有位同鄉後來很不客氣地指出，我根本沒有花功夫，弄得我汗顏之
極。好象姜教授認為我侃得還不錯，只是就我對梁漱溟的看法提出了些異議。現在覺
得，作為本科課程，姜教授的課是最能讓學生得窺歷史研究堂奧的一門課，只是我心
不在焉，失之交臂，未能激發這方面的興趣，殊為遺憾。

說到姜義華教授，覺得應該提一提他的學生章清。章清是高我們三屆的學長，四川人，
極聰明，本科期間就發表過數篇論文，有一篇還為權威的《新華文摘》轉載，鋒頭極
健。我們入學時，章清四年級，是系團總支書記，系裡無人不知章清大名。本科畢業
後，章清就讀姜義華教授的研究生，正式成為我們班主任的師弟。我們班主任是上海
人，有時家裡有事，班級的事就托師弟章清照管，所以章清儼然成為我們的副班主任，
加上他本也就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也是個大孩子，跟我們班同學玩得極熟。那時他在
談戀愛，對象是在中文繫念本科的同鄉，美才女，好象姓周，不知現在的章太太是不
是這位周才女。

章清對我的評價是：聰明，但不用功，如果多用功，前途無量。聰明與否，我不能肯
定，但我不用功卻是肯定的，現在想來，大學幾年，我一直都是憑着點小聰明在那兒
混着。顯然章清自己是個聰明而又用功的人，六四以後，我們班主任遠走美國，章清
成為姜教授的嫡傳弟子，跟着姜教授做學問，課題先是胡適，後是殷海光，著述甚豐，
至今，專著已有《胡適評傳》，《殷海光傳》等等，三十多歲就升了正教授，四十不
到就成為歷史系副主任，讓人眼饞得緊。可見，我與他相比，用功與不用功，天差地
別，汗。

我們的考試評分，是分優，良，中，及格，不及格五等，我的成績大部分是良，少量
優，記得有一兩門中。沒想到到大三時，我卻有一門功課不及格。

不及格的那門功課是共和國史，授課老師記得是姓袁，副教授，系總支副書記啥的。
我聽了兩堂，覺得這門課極乏味，毫無新意，便翹課去干別的。這袁副教授講課雖死
板，期末考核卻不死板，不用考試，要求每人交一篇讀書報告，關於共和國史的心得，
題目不限，觀點不限。不用背筆記，我高興壞了，覺得翹課翹對了。既然讀書報告題
目不限，觀點不限，我便用我讀野書看來的一套民主自由人權的觀念把共和國那段歷
史說了個一文不值。要知道，我大三是88年，正是六四前一年，自由化思潮高漲，
我那些觀點正流行着。我還想呢，我這個交上去，不是優，也得是良。

沒想到等我過完假期回校，得知我這門功課的成績是不及格。生平第一次功課不及格，
真是奇恥大辱。我去那袁教授家跟他評理，讓他告訴我我的觀點哪一點錯了，那姓袁
的也不跟我爭論，只是反覆說，年輕人，要多讀書，多讀書。我心裡說，我再多讀書，
也不會讀成你那樣子。沒辦法，我最後不得不照着課本另外抄了一篇交上去才算過關，
NND。

二00五年五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