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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四鴒訪周鋒鎖| 89年,他們為何向毛澤東畫像扔雞蛋
送交者: 樂山水 2017年05月23日19:46:41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1989年5月23日,天安門城樓,人們在忙着修復被污損的毛澤東像,圖中的一個橫幅寫着:“這不是人民、學生干的”。

Courtesy of Xian Gui'e

1989年5月23日,天安門城樓,人們在忙着修復被污損的毛澤東像,圖中的一個橫幅寫着:“這不是人民、學生干的”。

1989年春天,北京爆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民主運動。當年5月23日下午兩點,三位來自毛澤東家鄉湖南的年輕人余志堅、喻東嶽、魯德成,在天安門城樓下打出一幅大橫幅:“五千年專制就此告一段落,個人崇拜從此可以休矣”,隨後用裝上顏料的雞蛋投擲塗污天安門城樓上的毛澤東畫像。

三人的行為讓廣場上一直和平抗議的學生感到很意外。之後,三人被廣場上維持秩序的學生糾察隊扣留,後轉交給北京市公安機關處理。

查看大圖2009年,余志堅三人多年後在美國華盛頓重聚,後面是三人1989年底在湖南一間監獄時的照片。

Courtesy of Xian Gui'e

2009年,余志堅三人多年後在美國華盛頓重聚,後面是三人1989年底在湖南一間監獄時的照片。

查看大圖1989年5月23日,學生扭送喻東嶽。

Courtesy of Xian Gui'e

1989年5月23日,學生扭送喻東嶽。

是時,余志堅25歲,為瀏陽一名小學教師;喻東嶽22歲,為《瀏陽日報》美術編輯;魯德成26歲,為瀏陽汽車運輸公司修理工。同年8月11日,魯德成、喻東嶽分別被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破壞”和“反革命煽動”等罪名判處16年有期徒刑和20年有期徒刑;作為主謀,余志堅被判無期徒刑。他們成為中國成千上萬的六四政治犯中判刑較重的三位。

1998年,魯德成獲假釋出獄;2004年8月,他離開中國,經緬甸偷渡到泰國,並向聯合國難民署尋求庇護;2006年4月,他以難民身份進入加拿大,獲得永久居留權。2000年9月,余志堅經減刑,獲假釋出獄。2006年2月喻東嶽獲得減刑出獄,但已經精神失常,出獄後由余志堅照顧其生活。2008年4月底,余志堅攜妻子和喻東嶽及他妹妹喻日霞偷渡至泰國,一年後獲得庇護抵達美國。

曾有人問余志堅為什麼要這麼做。2010年,余志堅在接受自由亞洲電台採訪表示,“毛澤東是中共專制的一個基礎,我們反對個人崇拜,應該從這裡入手。”

今年3月30日,余志堅在美國印第安納州因糖尿病併發症去世,享年54歲。去世前不久,余志堅在他的Facebook上貼出最後兩張照片:一張是1989年5月23日學生扭送喻東嶽的情景。另一張則是當天下午約3:30至4:30的天安門城樓,人們在忙着修復被他們三人污損的毛澤東像,照片中間有一個橫幅寫着:“這不是人民、學生干的”。這橫幅“到現在都讓我傷心不已”,在照片說明中,余志堅感嘆道。“二十七年多過去了,神州大地上仍然只見五千年專制依舊,個人崇拜不改。”

余志堅去世消息傳出,三人污損毛澤東像行為再次引起爭議:三人的行為與政治訴求是這場舉世震驚的民主運動的“靈魂”還是“異類”?28年前,究竟是他們太激進,還是學生過於保守?與此同時,余志堅三人的遭遇也讓“六四”政治犯的境遇再次引起關注。

天安門民主運動28周年之際,以為中國政治犯提供人道幫助為主旨的民間組織“人道中國”創辦人之一周鋒鎖接受了採訪。1989年,周鋒鎖是清華大學物理學系四年級學生,他組建了天安門廣場“學運之聲”廣播台,成為了代表清華大學的北高聯(廣場學生組織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簡稱北高聯)常委。民主運動被鎮壓後,周鋒鎖在官方發布的被通緝的21名學生領袖中排名第五,1989年6月13日被捕,入獄一年。1995年,他來到美國,1996年進入芝加哥大學商學院學習,現生活於舊金山。2007年2月,他與另外兩位89民運參與者趙京、徐剛一起創辦“人道中國”組織。余志堅和喻東嶽到美國後,“人道中國”為他們專門募捐幫助他們安頓;余志堅去世後,“人道中國”承辦了余志堅的葬禮,並再次為他們募捐,幫助安葬余志堅、安頓喻東嶽,並設立余志堅紀念獎,“用於鼓勵為推翻中共專制奮鬥的勇士”。

採訪用電話和郵件進行,經過刪減和編輯。

問:1989年5月23日,余志堅、喻東嶽、魯德成在天安門城樓用雞蛋投擲毛澤東畫像。當時你如何看待此事?

答:我當時不在現場。5月20日,戒嚴令頒發。5月23日,清華學生組織撤離廣場,所以那天我剛好離開了廣場。我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震驚,很意外。在絕食期間,我們有過很多設想預案,比如說在遊行的時候,要防止政府派人砸商店污衊學生暴亂,這樣的問題我們都考慮過。不過,5月17日大遊行的時候,什麼問題都沒有出現,當時有百萬人上街,但沒有出現任何事情。那個時候一個警察都沒有,連交通警察都沒有,所有的現場秩序都是由學生維持的。所以,當余志堅三人做出這種行為時,作為維持秩序的學生,當然首先是懷疑的,這是他們當時的責任。

此外,我們八九一代抗議的時候,“反毛”不是主題,所以學生們對這個事情很意外,雖然現在看來很了不起。其次,學生作為一個整體,比如我們清華,都有一個集體決策的過程,當時也是想實踐一下代議制民主。我們清華有一個班代表大會,重要的議題都是由班代表大會決定的,班代表大會通過之後,大家要按決定做事。比如絕食,我們大家開會是不參與絕食,如果其他學校絕食的話,執行救助的義務。所以,我們都是按照這個原則行動的,包括我們的政治取向,也是按照集體決策來進行的。這樣,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很多學生。在政治取向上,作為學生整體,當時並沒有想推翻政權,我們也很清楚這一點,也執行這樣的指定。因此,雖然余志堅他們的行為非常了不起,但當時,學生是沒有辦法和他們站在一起的。

不過,余志堅他們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行為,也從來沒有隱瞞什麼,也不想為自己開脫或是逃跑,把責任推給學生,這點非常了不起。只是他們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引起了學生這樣的反應。這是讓他們吃驚的。當然,是學生把他們送到警察手裡的,作為學生群體中的一員,也是需要給他們三人道歉的,後來確實有不少學生給向他們三人道歉。我本人每次見到他們,也會向他們三人道歉。但是,這麼大的傷痛,這樣的道歉也是很蒼白的,雖然他們也能接受。不過,他一直強調我們的共同敵人是這個專制政權。

問:他們三人是5月18日來到北京了。到北京後,他們給當時廣場上學生指揮組織北高聯寫了一份《建議書》,其中第一條建議是北高聯應該以全國人民的名義,宣布中共政府為非法偽政府。他們的建議書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於是,他們才決定取締天安門城樓的毛澤東像,象徵性為共產暴政劃個句號。當時廣場上,除開他們三人外,還有沒有別人提出類似主張的人呢?

答:余志堅認為,學生不應當停留在那個階段,而是要站起來推翻政權。這個想法是非常前衛的,不過內心有類似想法的還是有非常多的人,但真正做出來的,就不多了,能看清楚的人,意識到戒嚴令後面的殺氣騰騰的人就更少。80年代學生的抗議活動,全社會都會去支持的,很難想象政府會開槍殺人。所以像余志堅的主張是很難成為主流的,不過,他們的想法不是唯一的。

我當時是在天安門廣場“學運之聲”廣播台工作,那時候的廣播台有各種各樣的人過來,告訴我們他們的主張,甚至有官方的電台、電視台的人過來,因為在他們那裡不能說,希望在我們的廣播台說話。一些人就主張要去占領電台、電視台,把廣場上的民意傳播到全中國去,或許就可以結束專政實現和平革命,實現歷史性的轉折。我後來看別的國家的革命,那些民主轉型比較成功的國家,都比中國“八九民運”走得遠,反抗力度大。反觀八九,其實是非常溫和的,甚至到了自我約束、畫地為牢的地步。

此外,“八九學運”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還可以說,當學生完成了聚集民心的使命後,沒有一個更有力的力量來支持他們,沒有一個、形成一個更強烈的社會共識,沒有及時把天安門廣場上學生凝集的民意凝固起來、實體化,沒有及時從抗議階段推到下一個階段和平革命階段。比如說,之後,我遇到過不少部隊的人,包括一些級別很高的,他們甚至有全家穿便衣,在開槍時候站在學生市民這邊保護學生,但為什麼不站出來公開支持學生,呼籲中立甚至發生政變呢?1991年8月蘇聯解體前夕,葉利欽(Boris Yeltsin)站在坦克面前發表演講,最後坦克調轉。

問:余志堅出獄先做了些什麼,後來為什麼要離開中國?

答:余志堅之前是一位老師,出獄後不可能再從事之前的職業,只能做一些零散的工作謀生。他出獄後還積極參加政治活動,從不隱瞞自己的想法,和許多老朋友,特別是“六四”難友互相來往,因此還常受到打壓,(2006年2月)因為支持(維權律師)高智晟而被抓起了一個月。

喻東嶽的情況更為悲催一些。對於余志堅來說,喻東嶽是他的一個兄弟,也是一個重負。他們三人去天安門,余志堅是主謀,是策劃。但喻東嶽是最後一個釋放的。喻東嶽釋放的時候,余志堅很激動,去監獄接他。結果喻東嶽認不出他了,叫了幾聲,喻東嶽把他當做警察,跪了下來喊饒命。余志堅覺得自己有責任照顧他,就一直照顧喻東嶽。他們後來到美國,也是想給喻東嶽治病。喻東嶽的妹妹喻日霞出嫁之後,喻東嶽就一直生活他們家裡,余志堅照顧得很好,喻東嶽儘管還沒有清楚的神智,但還是能感覺到關愛。

問:余志堅、喻東嶽、魯德成出獄後的經歷,是否是“六四”政治犯的一個普遍經歷?

答:“六四”的經歷,給人留下的創傷不僅僅是肉體上的,更有精神上的創傷。再加上隔離,中共使用的隔離無所不在,這是他們的一個常見的政治武器,用隔離來壓迫你的家庭成員,讓家庭成員覺得和你在一起是一個負擔;讓社會上其他人認為你是一個怪物,讓你沒有辦法正常生活。所以,這些政治犯及其家屬的境遇都非常艱難,經常受到各種打壓,因此,即便“六四”過去這麼多年,依然有“六四”政治犯、良心犯陸續離開中國。即便在美國也是,一方面是對華人社區的影響;另一方面是對政治經濟的影響。很多人會自動按照政府劃定的紅線活動。我們在這裡也經常遇到各種騷擾,甚至毆打。

問:“人道中國”是如何為中國政治犯及其家屬提供人道幫助的呢?

答:我們是盡力而為。“人道中國”也可以說是“八九民運”的一個遺產。趙京是我清華大學物理系的系友,他們兩位都是“八九民運”海外參與者,“人道中國”現任負責人葛洵,是1989年美國留學生抗議組織全美學自聯的監事會主席。“八九”的經歷,以及政治上的覺醒,讓我們覺得,海外人道救助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而且國內的需求也很大,被迫害的政治犯很多,但是能得到國際關注的人的很少,最多排名前5位的人才能得到一些關注,長期坐牢的那些政治犯、良心犯很少被人知道。所以我們成立了這個組織,我們是一個靠個人志願服務的草根機構。

目前,我們的目標群主要是兩個,一個是“六四”政治犯這個群體,包括天安門母親;一個就是長期受到迫害的政治犯。此外,我們還支持了一些國內NGO的啟動。現在,中國人權狀況日益惡化,中國政治犯的處境尤為惡劣。所以,哪怕是微小的支持,對他們來說都是很大鼓舞。目前,我們主要是為他們募捐和呼籲,最近幾年每年資助次數有一百多次。

比如余志堅、喻東嶽剛來美國的時候,在舊金山呆過一個星期,他們當時四位大人一個小孩,“人道中國”為他們募捐了一些錢讓他們、幫助他們安頓下來。余志堅去世前,病了一年多,沒有工作,家裡經濟比較困難,所以他去世後,我們再次募捐,幫助安頓他的後事,以及對喻東嶽的照顧。

問:能談談“人道中國”做的比較突出的案例?

答:目前我們最成功的一個案例可以說是方政。方政很傳奇。1989年,他是北京體育學院的學生,6月4日清晨被坦克碾壓,失去雙腿。我在幾分鐘後就出現在他出事的地方六部口,但我沒有看到坦克,所以我是出獄之後才知道坦克壓人的事情。出獄後,為了謀生,我去海南做生意,在那裡第一次遇到方政。當時,方政報名參加1994年在北京舉行的遠東及南太平洋殘疾人運動會,但被鄧朴方點名,趕出北京來到海南。我就是那個時候遇見他的。我們一見如故,聊了很多。方政是為了救人而被坦克碾壓的,但事後被救的女孩迫於壓力,說不認識他。大屠殺之後,所有的人都要過關,被坦克碾壓的人不能說是坦克壓的,要說是交通事故。方政就說,雖然之前我沒有見過坦克,但是坦克和汽車我還是分得清的。方政拒絕撒謊,所以他也沒有拿到畢業證。我來美國之後一直記着他,“人道中國”成立後,我們找到他,幫助他來了舊金山。如今他不僅可以自立養家,還為“六四”做見證,為人道中國和海外民運做很多事情。不管在哪裡,他的開朗笑容都會打動很多人。

問:“人道中國”也幫助政治犯的家屬。你們工作中遇到過什麼樣的挫折?

答:中共很無恥的一個手段就是用家人來要挾。因此,我們試圖幫助“六四”政治犯和維權律師的家屬,幫助他們的孩子來美國讀書,比如劉賢斌的女兒、齊志勇的女兒等。不過,我們也有失敗的例子。

比如去年營救王宇律師的兒子包卓軒。2015年7月8日深夜,包卓軒和他父親從北京首都機場飛往澳大利亞留學,在機場被抓的。7月9日凌晨,王宇在家中被抓。709大抓捕就是這樣開始的。因此,這個孩子的命運是和中共決鬥的一個關鍵。可是他們所有的證件都被沒收了,沒有任何渠道可以出來,所以只有讓他去緬甸,然後去泰國,我去泰國接他。10月2日,包卓軒從內蒙古逃走。我在泰國等了好幾天,一開始充滿希望,後來變得焦慮,直到我回來之後,我才知道幫助包卓軒逃離監控到緬甸的唐志順和幸清賢都被抄家了,失蹤七個月後才被確認關押在天津第二看守所。這件事,在海外只有我參與了,我之所以需要公開說這件事,是因為中央電視台在2015年10月17日播放長篇報道,說這件事是海外民運人士汪岷、徐文立做的,雖然他們兩個人公開否認了,但央視和《環球時報》還是說是他們兩個人。此外,在中共的官方宣傳中,“人道中國”為709律師設立的基金也成為了709律師的罪狀,這完全是顛倒是非黑白。我們這個基金是這些律師被抓之後才設置的,和他們之前做的事情沒有任何關係。我們這麼做完全是出於人道。而且我認為,在中國變革之前,還是很需要一個通道,幫助被迫害的異議人士和他們的家人,比如最近謝陽律師的妻子陳桂秋和兩個女兒,在對華人援助會(China Aid)的幫助下,經泰國來到美國。

問:“人道中國”為什麼要設立“余志堅紀念獎”?

答:余志堅的思想和精神都是可貴的。中共宣傳說他們是三個鬧事的農民。實際上,他們的思想非常大膽也非常前衛。那個時候大部分學生還強調自己愛國,並不以直接推翻專制為目的,余志堅他們很堅決地認為這個政權是暴政,是沒有合法性的,而毛是專制的代表。28年後,我們回頭去看,便會更多地認同餘志堅的思想。

其次,他的勇氣和錚錚鐵骨,和隻身擋坦克的坦克人(Tank Man)一樣,是非常可貴的。他們三人當時還不像學生,在社會上有着同情心,余志堅又是主犯,當時很多人認為他活不了,包括他自己,都認為自己要死了。但他還在監獄的牆壁上題詩《仍然──我的五四宣言》:“仍然要砸!──砸不破的鐵屋/仍然要倒!──倒不爛的醬缸!……”他的這個精神,和另一個湖南人李旺陽很相似,李旺陽的最後一句話是:為了民主,砍頭也不回頭。我想,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紀念他們的地方:雖千萬人吾往矣!這種單純,為了理想可以付出一切,這就是“八九民運”的精神遺產。


羅四鴒,自由撰稿人,現居波士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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