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很多自由派人士,我最好的朋友其實就是其中的兩位。自由派人士拍很棒的電影、製作很好的電視節目。他們的理想主義激勵着我和許多其他人。許多自由派人士都非常聰明。但他們不像他們自認的那樣聰明、或那麼有說服力。

對自由派人士的強烈反彈——大多數自由派人士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他們在引起這種反彈——將讓特朗普再次當選。

人們常常投票反對、而不是支持什麼:反對某種意見、某個候選人或某個政黨。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一樣,每當他們對競選對手進行儘可能負面的描繪時,他們都領會這點。但是,政治部落的成員在認識到他們可能引起人們反感、激發人們為另一方投票上有困難。這種情況如今在自由派控制美國文化制高點上有再清楚不過的表現。

以過去幾周發生的事情為例。在華盛頓舉行的白宮記者協會晚宴上,喜劇演員米歇爾·沃爾夫(Michelle Wolf)的有些妙語令人捧腹,有些則不然。但人們的反應主要針對的是她體現的自由派政治,而不是她的才華。每有一個喜歡她的抨擊特朗普笑話的觀眾,似乎至少就有另一個對她的片面表演反感的人。後來,當坎耶·維斯特(Kanye West)對自己投身的意識形態進行公開重新思考時,著名的自由派人士批評他不該就這個話題發言。來自加州的民主黨眾議員瑪克欣·沃特斯(Maxine Waters)說:“有時坎耶·韋斯特說話出格”,“也許不(該)說得這麼多。”

自由派人士主導着娛樂業、許多最具影響力的新聞媒體,以及美國的大學。這意味着,有進步傾向的人在公眾視野中隨處可見,也在許多人的孩子或孫子輩上的大學校園裡隨處可見。這些平台為表達價值觀、授予可信度和知名度,以及開啟其他人的確無法忽視的全國性對話提供了強有力的渠道。

但這讓自由派人士覺得,他們有比他們實際擁有的、大得多的力量。或者更準確地說,這種力量是一把雙刃劍。自由派人士常常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言論激起多大的爭端、或讓多少人發怒。他們在行使自己權力的時候,不僅常常在說服和吸引、而且也常常惹惱和排斥聽眾。

實際上,相比說服別人支持他們,自由派可能更擅長引起怨恨。有人認為,最初可能是2011年記者協會晚宴上的笑話促使特朗普競選總統的。但我說的不是這種可能性。我的意思是,邁克爾·摩爾(Michael Moore)認為會讓特朗普下台的“幽默大軍”,反而會提升他在數千萬選民心目中的形象。

想想近年來自由派是如何利用自己在文化領域的名望。他們對美國社會中的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更加敏感,這是理所應當。現在的新聞報道、學術評論和電影常常提到美國歷史上的種族主義,並譴責種族偏見。這些提高意識和批評的做法,必然促使一些美國人重新思考他們的觀點,並更加深刻地反省這個國家中的女性和少數族裔的地位和經歷。

但有時候控訴的範圍非常寬泛。種族主義幾乎是當今美國對一個人最嚴厲的指控。這意味着在使用這個標籤時,應該做到確鑿而謹慎。但一些人隨意藉此指控大量美國人——準確的說,是逾6000萬投票支持特朗普的人。

在這些人中,有人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並不狹隘。他們也許願意重新考慮自己多年來的做事方式,但如果對話還沒開始就感到自己遭到了誹謗,他們可能會心生反感。

更糟糕的是我們的文化習俗正在迅速改變,我們很少停下來去思考這點。一些自由派人士比他們的美國同胞走得更遠,但卻還是動輒批評那些沒有趕上他們的人。

在短短幾年之內,許多自由派人士從開始談論“微侵犯”,發展到連質疑微侵犯的重要性都成了一種歧視。不久前,“性別認同障礙”還被認為是一種精神疾病,可現在,要是誰對跨性別女性使用女廁所這件事還有絲毫遲疑,都會被扣上狹隘的帽子。自由派人士譴責“文化挪用”,許多時候卻無法說服他人,比如一個非華人青年穿一件中式的服裝參加舞會,或者去非拉丁裔女人的墨西哥卷餅攤買吃的,這有何不妥。

在奧斯卡的舞台上強調政治觀點,聲稱不能接受一個保守派人士在大學演講,斷然將這個國家的一個巨大群體歸為被誤導者——這些,都透着一種淵博學識加上道德自信之下的優越感。管好自己的語言是一回事,去管別人的語言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可作為榜樣,後者卻是頤指氣使。

這種高高在上的評判傾向,在貝拉克·奧巴馬總統執政期間變得更為強烈,儘管不一定就是奧巴馬的所作所為的結果。自由主義者越來越自信,也比以往更相信保守主義者在智力甚至道德方面低他們一等。曾經局限於學術界的話語和理論被傳播到普通的自由主義政治思想中,大學校園——許多人認為大學反映了自由主義者主宰的世界的樣子——似乎也越來越不能容忍自由質疑。

正是在那些年裡,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California)將“美國是一片充滿機遇的土地”列入了一個不建議使用的微侵犯用語清單中。自由派政治人士將移民改革的保守立場描繪成一種假定的種族主義。眾議院少數黨領袖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講過一個令人生疑的事情,她說她聽到共和黨人向來訪的愛爾蘭人表示,“如果是你們的話”,那麼移民改革“就簡單了”。

奧巴馬在2008年總統競選期間私下裡表示,“鐵鏽地帶”(Rust Belt)的選民“充滿憤怒和仇恨,他們執着於槍支、宗教或對非同類的厭惡”。這句話的重要性不在於它出自奧巴馬之口,而是很多聽眾認為他只不過是說出了自由派的真實想法。

保守派人士有時就是想到這些事件才會說,“是奧巴馬造就了特朗普。”許多自由主義者可能認為這句話的意思是,美國的第一位黑人總統激發了某些人身上最惡劣的東西。根據這種觀點,自由主義者不僅可能無法避免激怒狹隘的人,他們甚至不確定要不要避免。說到底,難道他們不應該提名並選出奧巴馬嗎?難道就因為會激發某些人的邪惡本能,他們就該後悔自己做了正確的事嗎?

這是對形勢的局限性看法。即便自由派認為自己的對手很落後,也沒必要這樣無端地把人氣走,包括那些在2016年支持特朗普之前曾為奧巴馬投過一次甚至兩次票的選民。

珍視包容的人可以多注意自己的言語,解釋自己在做的事情,而不要試圖控制別人說什麼。校園活動人士應該允許受邀的訪問者發言,然後,在活動結束後,舉行座談會,討論自己的不同意見。2015年,美國最高法院裁定各州必須容許同性婚姻後,在某些地方,這場爭鬥轉向了不願承辦此類婚禮的披薩店。也許沒必要挑起這種爭鬥?

決心反對種族主義的人,可以表達對那些支持仇恨的群體的不安,可以提請人們注意校園種族成就差距等等問題,但不見得一定要把一大片美國人都罵進去,他們中的許多人,本來從性情上講可能是民主黨人。

這些人是受狹隘的驅使,所以在移民等問題上有不同看法嗎?在這個問題上,自由主義者可以表現不是那麼確定——也許的確不是那麼確定。自由主義者可以在不犧牲原則的前提下表現得更尊重他人。自以為是很難招人待見,更別說起到什麼作用了。

自以為是還可能把事情搞砸。尤其是考慮到特朗普再次當選的可能性,許多自由派人士似乎準備將全國近半數的人視為不可救藥。不可否認,總統的所作所為是在火上澆油。特朗普在競選期間對墨西哥人發表了貶損言論,當選總統後用粗俗的語言稱呼某些非洲國家。但是,認為他的所有支持者都是種族主義者是不合理的,就像你不能因為希拉里·克林頓(Hillary Clinton)曾隱晦地提到“頂級掠食者”,就認為她的所有支持者都是種族主義者。

自由主義者被困在一個自我強化的循環中。他們在利用自己在美國文化中的地位說教、批評、蔑視別人時,把更多的人推向了與自己對立的聯盟當中,自由主義者越來越傾向於認為,那個聯盟應該受到譴責。這只會證明他們對其他美國人懷着最糟糕的偏見。

如果特朗普在2020年贏得連任,尤其是如果他贏得了多數票,那麼這些偏見會進一步得到證實。這並非不可能:總統目前的支持率為42%,高於幾個月前的水平。

自由主義者正無意中增加這個結果的可能性。現在收手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