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
作者：馬銘

中國人一向習慣直線式思維，準確地說是“非白即黑的”思維。比如：
對於文革，一個思維模式就是“一個連共和國的主席都得不到公平審判對待的國家和時代，個人，只是沙礫，塵土，還有什麼是可能或不可能的呢？！”。這是我舉的第一個例子，反映了一些人對文革的典型認識和思維模式。

對於義和團，目前大陸的傳統教育是“因為外國軍隊到中國搞侵略，所以中國人民的任何反抗是合理合法的”。對於這種直線思維定式，從80年代開始，很多開始了“反思”，舉出不少例子說殖民也給殖民地帶來不少好處，如促進了落後地區的現代化。而落後地區人民的反抗很多也是愚味的甚至一些行為是反人性的，如義和團。這是我所舉得第二個例子，說明了中國人開始進行了複雜思維，也略述了中國近年來的流行思潮。

以上的直線式思維，也直接表現在中國人的所受教育中間。在大陸現行教育中，有這麼兩個的結論：對於文革，現在大陸的教育認為國家主席都被打倒的文革是鐵釘的中國現代史上最惡劣的動亂時期；對於義和團，這是中國人民對於外國侵略者的英勇反抗，他們政治上是正確的正義的，雖然他們的行動表現出了落後的特點。

不僅在教育領域，而且在社會層面上，中國人也習慣於“政治上/社會道德上的正確性”，往往是上有號召下有行動。從古至今的中國領導人們，很善於利用人們的直線性思維來完成一些政策和運動。不僅在中國，進而言之，無論在世界上的哪一個國家及哪一種文化中，無論是哪一種“群眾運動”，它們都強烈地反應了人群中間出現的“是非顯明”的思維特點。在“大是大非”的方針指引下，群眾運動具有無比可擬的力量。換個角度，我們也可以說是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群眾運動，在擁有創造力的同時也具有巨大的破壞力。只是有一些群眾運動沒有把破壞力表現出來。沒有表現出破壞力，就可以宣稱這項群眾運動是多麼的正確和偉大。但是一些群眾運動表現出了破壞力，那麼怎麼評價這個運動呢？支持者就會竭力弱化這種破壞力的負面影響，會說主流是好的效果是明顯的，儘管有許多問題急需解決；而反對者則強調這些破壞力進而全面否定這個群眾運動，說這是掛羊頭賣豬肉實質上是法西斯運動。
那麼，這個群眾運動，實際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只能靠每個人自己去獨立思考了，你不太可能依靠官方給你一個非常圓滿的答案。對於一些歷史上群眾運動的定性，往往取決於現在誰在台上當今是誰擁有實力，是運動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結論有時會全然不同。比如，不少人會說2005年是中國的反思之年，對改革的反思之年，從貧富差距從公共服務等多個角度對20多年的改革進行反思，而且這種反思不僅限於理論界，而且也廣泛出現在民間，出現在社會上，出現在可隨時隨處傳播的互聯網中。面對這種反思，有人沉不住氣了，開宗明義直指“現在社會上出現了一股反對改革否定改革的思潮”。這是典型的直線型思維，因為改革這些年來被讚揚的只剩下完全正確性了，因此一聽“反思”這種字眼，就認為這是反對者在興風作浪。

讓我們再回到本文開頭談到的兩個例子。

本着還原歷史事實的原則，對於文革和義和團運動，都有必要進行反思。一是有助於認識歷史真相，從多種角度看問題當然有助於更全面地了解事實真相;二是這種反思，也有助於提高我們每個普通人的思維能力和水平，從而不會人云亦云，更不會盲目跟風式地去搞一邊倒/一刀切式的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

對於文革，我們不能簡單地批判為使中國社會完全陷於混亂的動亂時期，隨着一些歷史的資料的批揭，我們可以從社會大背景來看待這個時期，可以從對社會的推動力方面來看這個時期。我們應該以更理性地來看待這個時期。在1990年代，中國各級政府和企事業單位銷毀了相當一大批文革中積累的檔案。理由是不要向後看，不留歷史爭議和污點給今人，以利於團結和向前看。不能說這種理由沒有道理，但是從歷史學角度來講，以及本着對民族負責的態度，這種作法是不能允許的，一些歷史真相也許再也找不回來了。

對於義和團運動，也要反思。因為這是近代中國從屈辱走向現代化的一個轉折點，一個思想認識水平上的轉折點。怎麼反思呢？一些反思表現出了“反動”的特點（這可不是大家熟悉的反動派的反動，而是物極必反的反動，後一個反動在中國文字中應該是本義，前一個是引申義），如廣東歷史界的某袁姓教授就認為義和團是典型的匪類活動，凝聚着千年中國落後愚味的匪類運動，進而認為中國現在的教育是“狼奶教育”，因為現在中國大陸的歷史教育依然認為義和團是正義的運動，這種教育下成長的中國青年好比是喝着狼奶長大一樣的，許多做法違背了人性。

（袁教授所說的“狼奶教育”這個詞，很有些意思。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狼是兇殘的象徵。與之相對應的卻是在中國文壇上，近年來卻流行一種狼圖騰思想，認為現代中國人缺少了勇於生存勇於奮鬥的精神，要提倡“狼的精神”。在近年來，對於狼竟然出現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可以認為集中表現了中國當代社會的思想變化特點,也可以認為這是中國士大夫文化與民間草根文化的重要不同之處。）

可見，文革和義和團運動都是需要當代中國人認真思考的群眾運動和社會活動，這兩個運動在近現代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具有重要的和特殊的意義，一個是如何進行現代社會實踐在體制上的嘗試，一個是如何對待現代化文明在思想上的轉折點。

如果我們把文革和義和團運動放到中華民族的現代化進程這麼一個大範圍內，如果我們本着民族和國家社會現代化發展的原則來對待這兩個運動，我們是非常有必要反思大陸教育現行的兩個結論的，反思在大陸教育中出現的這兩個定性結論。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在同一批人頭腦中，竟然“美滿地”統一地存在着這麼一種思維認識，即：他們堅信“國家主席都被打倒的文革是鐵釘的中國近代最惡劣的動亂時期”（堅持現行結論），而且也堅信“義和團是地道的匪徒行為”（反思現行結論）。對於這兩個重要的運動，一些人表現出了“一個不願反思一個樂意反思”這麼奇妙的思考邏輯。

由此看來，有些人，對於歷史事實，是沒有反思的習慣的，理性地思維和獨立的思考，在他們身上還僅是曇花一現。骨子裡依然是非此即彼的直線思維，表現在社會改革等方面，依然信奉的是“要把自己標榜成在政治上/道德上具有無比正確性”，進而可以否定歷史的一切，從而為團體的利益營造輿論進行思想開路。反思不過是一種藉口。喊着反思的口號卻只是一種隨已意進行的宣傳手段。

當然了，對於更多數普通人來說，不可能象這些人一樣，有目的性地借着反思的招牌來推行自己的主張，而僅僅表現為“思維惰性”，見了市面上流行的觀點或者自己喜聞樂見的結論就願意全盤接受意識不到要反思，見了主流人物喊打的觀點或者自己厭惡不滿的結論就樂意去推翻它和反思它以滿足在道德或政治上要保持正確性的心理需求。

我只能說，一個真正“勇於反思和嚴於律已的”民族是前途無量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