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地 |
送交者: 魔尊東來 2014年10月15日19:55:53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月亮地
--顧曉軍小說·之三(一卷:月亮地)
月光輕揉山山峁峁,竟將一片綠草坡,揉的幽幽發亮。 夜色,便從那望不見月亮光的溝溝壑壑里流出,流得嘩嘩極響。 剛竣工的電視中轉塔,象一個偉男子,立在峰巔上;大膽、且熱切地,向山外張望。 其時,正是村子裡的人們,尋夢的時分。
山背陰里,卻幽幽地坐着兩個影子,似在守望歲月。 不曾留意,圓月亮已飄到了中天。 月亮光又是那麼地不吝嗇自己,將一束束的光,源源不斷地潑來;於是,幽暗裡便露出兩個人影,且是一男和一女。 那男的似外鄉人。而那女的,必定是村子裡的姑娘;從那衣着上,依稀可以辨出。
月光沉沉。抑或是沒有風的緣故,月亮光棲落在那姑娘的身上,竟叫她覺着象被一蠻漢子箍着。她挺了挺身子,依舊掙脫不了壓抑的感覺。 而那男的,正輕鬆、愜意。月光於他,似美少女從天上來;裸露着的胳膊上,若有溫柔纖指在長長久久地撫。 “月光的觸手……”那男的,象感嘆、似抒情,抑或想說點什麼。 “不要去說。”細細一溜字,象小夜曲的音符;在她的喉嚨里列着,輕顫顫、慢悠悠地滑出。 他很想唱一首讚美詩,卻又覺氛圍不足。 “唉!日子過得真快。”他,終究將感慨吐出。 無端的雄性的傷感,把一片靜謐恬適撞得顫顫悠悠;那柔柔月色,亦躲閃開去一片。
“瞧,那臉蛋兒多白、多俊!”老屋外,有嘰嘰喳喳的女人的喧鬧。 “嘻嘻,跟姑娘似的。” “你去親親!” “要死咯!” 於是,炸響一片嘻鬧與狂笑,且久久不息。 “聽說還是個大學生呢!” “可不,只有桃花妹配得上!” ……
鄉下的女人真野!大姑娘、小媳婦,都能吐出大老爺們的村話。他的臉上,象有好些個細細小小的毛毛蟲在爬,癢津津的,且辣、且痛。 其實,他亦來自農村,只不過是天生靦腆;且,一直在校園裡讀書。 啃了十幾年的書本,來配你們一個山妹子?剛到,他就被村裡面的娘兒們,弄得個滿肚子不痛快。 但,其時他並不知道那山妹子啥模樣。
月亮光,依然從那遙遠的天宇瀉來,且無止無盡。 綠草坡極似一片銀黛相釋的溶液,傾斜着,卻不流去。流去的是水,千百年流不盡的山泉水。 中轉塔的投影偏移了些許,在十步開外,將小溪覆蓋。 對面的村子,泊在夜色里。
來時的腳印,已涼。 他將心底的笑,盡數浮在了臉上。 無管無弦,有也要讓它睡去。幽幽於銀液中浸着,默默於碧坡上坐着,聽遠方無聲歌,觀天涯無字詩,何不樂? 想着的事,權且忘卻。月亮,將清泠泠的光,斟了些許在她淺淺的笑靨里。 “日子過得真快!” 極蠢!粗心的男人,又將安謐撞破。
“可以進來嗎?”半掩着的門,被伊呀推開,月色跟了進來。月光,比屋裡的燈光還亮。 “進來了還問?!”他,背對着闖進來的聲音;當轉過身去、面對那“咯咯咯”的銀鈴兒般的笑聲時,他驚呆了。 似晨光、又似溪水,恰似那晨曦中浸在桃花液般的溪水裡的鵝卵石;不,就是那流動的桃花液般的溪水! 盯着她那張極蓬勃的臉,他半啟着嘴,好久好久,沒有出聲。
“喂。” “哦……找我?什麼事?”將失態,輕輕地掩過。 “幫我看看。”她遞上一部樣子粗拙的收音機。 “自己裝的?” “嗯!”她自豪又可勁地點了點頭。 “讀到初中?”他自個也沒想到,會開問。 “高一!”她,象是受到了委屈,眉間蓄了些不快。 “不易!”他明白:鄉下的女娃子,十四、五歲就要懂得為家裡翻蓋房子或富足起來,出力;就要明白為哥哥或弟弟娶親結婚,掙錢……
“怎麼只能收到一個台?”她問。 “哈哈!”他樂了,笑得無形,且顯現出些許優越。“在這山溝溝里,能收到一個台就不錯了。” 沉沉地,沒有聲息。 “待中轉塔建好了,就直接看電視吧!”依舊顯現得優越,且摻了些許莫名的矜持;他,自己卻不覺得。 她,楞了一小會,甩給他一個好看的背影,無聲無息,自去。或許,她覺着受到了傷害。 “餵……”他想叫住她,卻又將聲音咽了回去。自重麼?或許。 待那俏麗融於夜色,他又懊悔不疊。心,象被挪動過了位置;胸腔裡面,有空空蕩蕩的感覺。 不去想她!卻,又割捨不下。 這一夜。他將床板,烙得嘎滋滋直響。
起微微一陣夜風,飄款款一朵白雲。那雲朵瓣瓣,煞似桃花。 雲朵瓣瓣悠哉、游哉,去啄月亮;一口、一口……極有耐心。 復又去讀那張耐看的臉,讀細細絨絨的的汗毛、與一層脫俗的光輝。他興致極好,且望了吸煙。 瞬間,那雲朵瓣瓣啄沒了月亮。他亦攥住了她的手,將其握在掌心。無有甚歹意,只為喜歡。
好緊好緊,且熱得慌、燙得慌。自然,她要抽回去。 “你看――”他遙指星漢,情不自禁地驚呼。 桃花開了――圓月亮,嵌在雲朵瓣瓣的心上。 呵,煞是好看!她忘記了將手抽回,由他握着。他呢,自然快活,輕輕地握,且輕輕地撫。 遠處,似有人聲。 夜鳥,歡歡地叫;人心,別別地跳。
“喜歡麼?”陽光下,她擎一朵絨絨的蒲公英球。 “喜歡!”自然,是連同擎花的人。 “喜歡它什麼呢?”她依舊是那尋根問底的勁頭。 “美呀!”極空泛。他笑笑,反問道:“你不覺得是一朵很美的花麼?” 她也笑了。不無遺憾,且有些股莫名的憂傷。書讀多了,人是不是就會變得迂?她想。他不也是來自農村?
“在想什麼?”他問。 “哦……”她醒了醒神,痴痴地一笑。 他也望着她,傻笑。 “不是花。”她嘟着雙唇、鼓起小嘴,將一股清清的氣息,吹向絨絨的蒲公英球;瞬間,那一柄柄小傘飛揚起來,飄飄撒撒、四散着飛開去…… “瞧,一塊長大的姐妹們,就這麼散開、各自去了……”她,感慨,且似有了些傷感。“可,還是要落下來,落在不同的地方;就象她們的母親――發芽、長葉、開花……而後,再……” 他,沒有出聲;心,象被推了一推…… “生生息息……”她將想好的話,又咽了回去。 誰,也不再言語。沉默、壓抑,似要窒息。
沒有星星。 月亮,在天上游移。 月亮光輕揉夜色,與他倆、與綠草坡;卻怎麼也揉不去,他倆身後的影子。 既無古詩、古詞,亦無流行樂。 兩朵淺淺的笑,黯然地開。 各自的夢,在長。沒有了斷斷續續的、竊竊的細語,唯有夜風輕輕,在梳理她的長髮、及他的短髮。
自然,山泉水照流。山坡也依舊傾斜着,卻不流去。 但,中轉塔在綠草坡上的投影,卻於靜靜中,悄悄默移了些許。 遠處,似有被細風揉碎的浪漫情歌,在一絲一絲地飄;去填那溝溝壑壑里,冥冥的夜寂。 畢竟,日子已不同了日子。
雨水珠從長發上滾落,她已濕了的衣衫更濕;形體的曲線,一覽無餘。青春、苗條、健美,該凸起的地方,鼓凸得誘人。 血,沸沸地涌……他的眸子裡,有貪婪一片;貪婪的目光,撫過能看得見的每一處……最後,定格在她張鮮亮的臉上。“你,真美!” “不許看。”羞昵,且嬌媚。她扭轉身去,如是說。 一粒滾燙的鋼球,在他體內不安地竄動……
“雨小了,快走吧!”驀地,她說;身背後,好似長着一雙眼睛。 象着了魔,他瘋了似地追去。 “叭!”他摔倒了,好脆好響。她迴轉身來,扶他。 心,一聳!他閉上了眼睛,伸張開雙臂,象去摟一個夢、一個願望、一個憧憬…… 嘿!一團空氣…… 待他,睜開眼睛。只有,一串水靈靈的笑聲;在小路上,亮晶晶地跳躍、滾動…… 她,已泥鰍般地滑溜了去。
遠處,已沒有了悠悠然飄來的歌聲,夜鳥也不再歡叫。只是,那隻手,捏出汗來了。 原先看不見月亮光的山溪,終於要望見月亮了。 嘩嘩山泉水流得好沉好響,似有回聲;象是奏凱歌,又似一曲舊歲的輓歌。 她似在聽,又似不曾聽得;只默默地望粼粼流動的光,遠去。她的思想已不在此了,而去了遙遠。
終於,他蹩足了勇氣,怯怯地說。似恐讓風竊去。 驀地。她抽回手,將一個“不”字推出,撞得月亮光跌跌沖沖,顫顫然躲閃讓開去一片。 又一朵桃花雲飄來,耐心地去啄月亮。 然而,待那枚圓月亮,再度被雲朵吐處時;這塊傾斜了千百年的土地,起了變化―― 中轉塔巨大的投影,移到了山坡上;象一把尺子、一格一格地網着綠草坡、網着這兩個身影,似在量他們各自的長長短短。
原載《中國電子報》1988年1月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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