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她的神

文/曉心

《生命季刊》第108期

音頻為以琳姊妹朗讀：

“主……難道……不要我了嗎？我……這麼難受，為什麼……這麼多……禱告都沒用呢？”聽着電話那邊母親近乎抽噎的求問，我的心陣陣抽疼。用什麼話安慰她呢？告訴她“主永遠愛你，你要相信祂”嗎？我想她是相信的，只是身體的不適已經達到她承受的極限。告訴她“在患難中要忍耐”嗎？她已經忍耐了十二年。

自幼喪父，外婆體弱無力，舅舅沉迷麻將，母親從小就能幹好強。未出嫁時一人種活山上田裡所有的地，出嫁後既忙農活又跟父親一起嘗試各種小生意，每天起早貪黑，只為還清爺爺奶奶分下來的債務。饒是如此，母親也不覺生活苦，因為有我和弟弟，有父親，生活有奔頭。

然而，命運好像總是特別眷顧一些人。有一次母親在田埂上行走，不小心腳下一滑，右手本能地去扶正在運轉的打稻機，小拇指、無名指、中指從中間的關節被齊齊割斷。一年後，同一隻手又不小心碰到了打穀機的刀片，大拇指和食指嚴重受傷。母親受傷後不久，我和弟弟一起去村小賣部買東西，賣東西的奶奶看着我們說：“姐弟倆長得可真好啊！你們的媽媽可是附近幾個村都有名的美女，連老天都嫉妒，所以她要受這麼多苦。受夠苦就好了，以後就都是好日子啦。”

母親好像從不在意她的右手殘疾，右手殘疾也從未對她造成任何影響。家裡永遠乾淨整潔，每天起早貪黑，還清了家裡所有的債務，還成了村里最先富裕的家庭之一。好像真的苦盡甘來了。

然而，那奇妙的手還未做成祂的工。我13歲那年，考上了縣重點初中，全鄉只有3個名額。正當家裡一片喜氣洋洋之際，父親忽然病倒。住院一段時間，搞了各種迷信活動，花光了積蓄，但是父親仍然天天躺在床上。那是我見過的母親最低沉的日子。我還無意中聽見奶奶告訴媽媽：“算命先生說就是這個歲數了。除非有人把自己的陽壽給他。”媽媽毫不猶豫地說：“那就把我的給他。”父親最終也沒見好。

那是我們家最深的黑暗期。但是那真光終於穿透黑暗，臨到了我們一家。一位舅媽告訴媽媽她們村一個人得病沒治好，信耶穌就好了，讓我們也去試試。

教會裡的人恆切為爸爸禱告，還專門派人住在我們家禱告。剛信主那段時間發生了一件很神奇的事。爸媽信主後聽說有個中醫很好，就去抓了幾副中藥。回來經過一座橋，忽然刮過一陣風，本來系在一起的中藥都被刮進了橋下的小溪，媽媽手裡只剩了一副。爸爸好像被光照了，說：“這是不是耶穌在告訴我們不要吃藥了呢？”“那把這副也扔了吧。”於是媽媽就把手裡僅存的一副也扔進了溪水裡。一個多星期後，爸爸全然康復。我想這件事奠定了父母信心的根基，後來無論發生什麼，他們對神的信心從未動搖過。特別是母親，洋溢着喜樂，好似找到了可以終身依靠的父親，終於不用再一個人與命運搏鬥。

我們家從此迎來最開心快樂的時光。每個周末全家一起去教堂，爸爸開始參加聖經學習，後來又成為講道同工，被按立為長老。十幾年前爸爸媽媽開始住在教堂服事。

直至十二年前，母親忽然身體不適，渾身酸脹無力。去了各大醫院，做了各項檢查，都未查出具體病因。嘗試了中西醫各種療法，都未明顯見效。

母親生病一段時間後，就聽聞有人議論：“她肯定是在什麼事上得罪了神，所以被神管教。”其實這也正是母親心中的疑惑。自從生病後，她就不停反省、認罪。因為她認為神是全能的，神有能力醫治她，那麼她沒有得到醫治就是她自己的問題。按照他們教會的教導，最大的可能就是犯罪，所以被神管教。因此她絞盡腦汁分析可能在哪些事上犯罪得罪了神。

認罪無果後，又有人說：“這可能是屬靈的攻擊，撒但想攔阻你們的服事。”於是他們開始唱詩禱告趕鬼。認罪、趕鬼這樣的想法讓她天天擔驚受怕，更加重了病情。

而她這些掙扎我都是後來才知道的。大學畢業後我就留在了遠離家鄉的一個城市。母親病後一段時間，我把他們接了過來。

母親住下後，開始慢慢吐露心聲：“我真的不知道哪裡犯了罪，我都認過了，但是肯定是因為我得罪神了……或者是魔鬼不想讓我們服事……”

我無比震驚。於是告訴他們導致生病可能有很多原因，當然包括犯罪與魔鬼的攻擊。但是聖經明確說：“我們若認自己的罪，神是信實的，是公義的，必要赦免我們的罪，洗淨我們一切的不義。”並且基督在十字架上已經勝過了魔鬼，而經上說我們住在祂裡面，祂也住在我們裡面。因此，我們靠着祂已經勝過了魔鬼。

“那為什麼呢？是我信心不夠嗎？是哪裡禱告的不對嗎？還是禱告的不夠恆切呢？”

我發現雖然我清楚不是罪與魔鬼的問題，但是我也無法解答為什麼母親會這麼長時間身體如此軟弱，而各項檢查又都是正常的。甚至我心裡很埋怨神：“這對你來說不就是一個意念、一個響指的事嗎？為什麼你不醫治呢?”“你不是讓我們把一切憂慮卸給你，因為你顧念我們嗎？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不在意呢？”

但我不敢在父母面前表露出來，怕影響他們與神的關係。然而讓我驚訝的是，母親努力尋找未得醫治的原因，卻從來沒有抱怨過神。她仍然每天早中晚雙膝跪地，禱告一個多小時，每次禱告都以讚美開始。我在想她是不敢抱怨神，還是真的不抱怨神？我擔心她把抱怨積聚心中，特意帶她讀大衛的詩，告訴她我們應該真實來到神面前，神能接住我們所有的情緒。但是她好像很不理解大衛為什麼在神面前有如此大的情緒，還是每次禱告都以讚美感謝開始，而她的讚美感謝是真誠的。

就這樣母親一邊繼續信靠，一邊繼續探究。有一天她好似忽然開竅，很開心：“神可能希望操練我的信心，或者讓我在某個方面成長。”於是母親的重點從追究原因，轉移到追求屬靈生命的成長。但是因為她認為可能是神想讓她更有信心，在屬靈生命上成長，所以才一直沒有醫治她，所以她所有的追求背後都有一個隱藏的期待，就是成長了神就醫治了。這是她自己沒有清楚意識到的，但是隨着很長時間身體狀況依舊，就顯現出來了。她又回到了原點：“神啊，為什麼呢？”

直至有一天，我們一起讀到了約翰福音第9章，神借着這段熟悉的經文對我們說話。門徒問耶穌：“拉比，這人生來是瞎眼的，是誰犯了罪？是這人呢？是他父母呢？”耶穌回答說：“也不是這人犯了罪，也不是他父母犯了罪，是要在他身上顯出神的作為來。”

“媽媽，我們不分析原因了。我們相信神是良善的，祂向我們所懷的是賜平安的意念，並且祂是無限的，而我們是有限的，神站在永恆中看事情，我們只能看見眼前，但是我們相信祂會叫萬事互相效力，叫我們得益處。終有一天，神會顯明祂的作為。”

“哇……”母親自病後一直隱忍着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她大哭了一場。但是她還是沒有任何的抱怨。她大哭可能是因為那麼長時間苦苦尋找原因，期待找到原因就能解決問題，而現在終於要放下這個執着，放下這件她為自己得醫治唯一能做的事。一切來自人的努力都放下了，也就意味着一切來自人的盼望也都沒有了。

我無法想象母親心中正在經歷什麼，也有點擔心她進入另一個極端，就試圖用經上的話緊緊抓住她。

“媽媽，你看約瑟。他被自己親兄弟賣，被冤枉下在監牢，那時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可能也會想我這麼敬畏神，為什麼會遭遇這樣的事。但是最後神成就了祂的計劃。你是神寶貴的孩子，就像約瑟一樣。雖然我們現在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是我們相信神正在我們身上成就一個偉大的計劃。

“你看約伯的孩子們很年輕就死了，不是因為他們自己做錯了什麼。我們站在人的角度會認為對這些孩子們來說太不公平了，並且這麼年輕就死了是災難，是不好的事情。但是到了天堂我們可能就完全不這樣看了。在永恆中，約伯的孩子這麼早離開這個世界可能是對他們的祝福。”

我一邊說一邊看着母親，一邊禱告。

“但以理的三個朋友對尼布甲尼撒說：‘即便如此，我們所事奉的神能將我們從烈火的窯中救出來。王啊，祂也必救我們脫離你的手；即或不然，王啊，你當知道我們絕不事奉你的神，也不敬拜你所立的金像。’”

“媽媽，我們需要對神有‘即或不然’的信心。”

媽媽停止了哭泣，安靜了很長時間，一連好幾天，都沒怎麼說話。但是我感覺她心裡是平安的。她開始接受自己拿筷子手抖，走路會晃，連洗碗的力氣也沒有，也接受爸爸收拾後仍然一片凌亂的廚房，總是有斑駁痕跡的地，亂七八糟的衣櫃。她不再因為這些事而難過着急，而是很平靜地接受這樣的生活狀態。

她仍然每天三次以讚美開始屈膝禱告。她的注意力慢慢從身體的不適、生活的不便轉移到其他事情上。她讀經、聽道、讚美，不再是為了尋找答案，而是單單享受神與祂的話，她也開始欣賞院子裡的小花、路邊的小草。“即或不然”的信心釋放了媽媽，疾病在她身上再也沒有權勢。

當我們都放棄刻意的求醫問藥之時，就在媽媽在電話中哭着問我“難道主不要我了嗎”後不久，有位姊妹介紹了她村裡的一位種菜為生的老伯。據說老伯家裡有兩本祖傳的中醫書籍，老伯種菜之餘翻來覆去讀了二十多年。村裡有被醫院判了死刑的人，吃了幾副他開的中藥就好了。但是老伯沒有行醫資格證，不輕易給人看病。經過姊妹的苦苦懇求，老伯終於同意給媽媽看病。老伯把完脈，就說：“你肺有結節，但這個不是大問題。關鍵是肝有好些小結節，嚴重堵塞肝臟。這是主要問題。”我們都很震驚，媽媽就是肺和肝有結節，但是醫生說沒事，只要定期複查，不需要治療。

老伯開了七副藥，媽媽吃完明顯見效。但是再聯繫不上老伯。姊妹說他家人怕出事擔責任，不讓他繼續看病。我想好不容易出現這樣的醫生，以前吃過多少中藥都沒用，一定要抓住了，繼續吃好為止。於是就給母親出主意，讓她去老伯種菜的地里等着，他肯定會來地里的。母親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老伯是神為我預備的，現在他不給我看了，我就禱告，如果他還不給我看，我就不看了。說明神覺得我不需要再看了。”原來，經歷十幾年的病痛，對於她的神，母親一直持守着站在橋上把僅剩的一副藥扔進溪水裡的信心。

後來老伯又聯繫上了，母親現在繼續吃着老伯的藥，身體一天天見好。但是我相信，無論結果如何，也許母親在極度的身體不適中還會問神在哪裡，但是她的神已經在她靈魂至深之處，她對祂的信心已勝精金，因為她深知無論遭何事，主所做的盡美盡佳。將來在那榮耀的國度里，我們必明白這十幾年的意義，母親必親見她所信靠的那一位，並在永恆中享受與主同在的甘甜和美好。

曉心 中國大陸基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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