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向你們所懷的意念、是賜平安的意念、不是降災禍的意念、要叫你們末後有指望。耶29：11

遺憾的是，度假時間只有三天而已，幾乎一晃而過。在回來的的路上，我開始與太太談論心中的感想和嚮往，其中之一就是找一處像湖邊一樣安靜的居所，好讓我們永遠居住！雖然惡娃死定療效顯著，但也不是什麼都好，其中之一就是怕噪聲。早就聽人談及隱居靜養對腦瘤康復的好處，說隱居能修身，靜養能養性，加在一起就治癌症。好多人也著書立說，諄諄教導治療期間的鍋碗瓢盆交響曲乃一大忌，不利康復，能避免就儘量避免。

但生活上的事情常常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雖然我們所住的房子算不得鬧市繁華區，門前偶爾路過的小車也會讓人心情煩躁；尤其是當誰心血來潮，按一聲喇叭揚長而過，那更是叫人心驚肉跳；再加上家裡小孩的吹軍號彈鋼琴，讓人整天都在心驚膽戰之中，嚴重影響了我的康復。

很自然最容易的，就是找一處像湖邊一樣安靜的別墅，跳出水深火熱的鬧市區，然後每天躺在安樂椅上，靜靜地等待着黎明的曙光。

得這種癌症的後果之一是腦兒痴呆症。在回家的路上，我興致勃勃地繼續思想，然後心想事成，仿佛事就這麼定了。直到回來後向別人談起我們買了湖邊的一棟別墅，已經過上了幸福生活，才發現那是痴呆症。

但這件事讓我很難過。事實上，雖然我的癌症有很大的好轉，很快的恢復，但每天需要面對的，是隨之帶來的副作用。除了智力遲鈍以外，最攪擾的是肚子疼、肚腹瀉、皮膚癢，加上皮膚里外發炎、身體上下酸疼、眼睛模糊不清，單這麼多的症狀就防不勝防，疲於奔命。特別是因激素服用減少而導致的厭食症，常常讓我無限煩惱，甚至都糊塗了我為什麼還值得艱苦地活下去。

但神卻用他特有的方式向我顯明，雖然我疼你，這卻正是我要你活下去的方式。

一天，中餐的時間到了。我望着太太為我準備的一盤色拉，心裡說，神啊，給我胃口吧，好讓我能吃完這一盤！於是拿起叉子，插了一塊生菜，欲送入嘴內。卻不知這時嘴正在發炎，稍微的動作就疼痛難忍，疼得我趕快閉上張開的嘴。我只好放棄，像醜八怪一樣上下左右活動筋骨，再揀小塊的生菜塞入嘴內，然後在用左邊不發炎的尚好牙齒，慢慢咀叫，吞下肚裡，常常帶着血水。我就這樣慢慢地吃着，心中懷着一個理想：我一定要把這盤生菜吃完！太太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每餐都跟我打牌，並常常在暗中放我一碼，使我成為常勝將軍。我則帶着勝利者的興奮，不知不覺地把眼前的生菜消滅乾淨。

這天，當我面對一盤色拉艱難地吃着的時候，萍兒又說；“我們來打牌鬥地主，好不好？”

但今天我的心情不好。牙齒上下左右酸疼，嘴裡嘴外長了無數個膿包，加上舌頭對眼前食物的厭食，使我無法想象再大的勝利又能帶給我多少喜悅。

“嗯。。。好。”我猶豫着說。

“你不高興嗎？”萍兒看着我，關切地問道。

她這一問，把我的眼淚問了出來。

“萍兒，我真是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我情願神早一點把我拿走。。。”我越語無倫次地說，眼淚就越源源不斷地流淌。

 “川，你若走了，我怎麼辦。。。” 萍兒拉着我的手，也傷心地哭着。

聽了這話，我的衝動的情緒不得不又回到現實中來。我牽掛得最多的就是我的太太，還有兩個孩子。所以我是否還能活多久，對她來說，是一種念想；對我來說，卻更多的是一種責任。

可是，這種“責任”意味着苦難，意味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苦難，常常是難以忍受的苦難。兩年來，面對着每天都必須經歷的各種苦難的折磨，我無數次哭求神，求他挪去我的苦難，把我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可是神既全能又幽默，偏偏讓我苟延殘喘，還一不小心落得個“信心抗癌”的名聲。

有趣的是，幾乎所有抗癌倖存者都被冠以信心的稱號。信基督的，是對耶和華有信心；信回教的，是對阿拉有信心；信印度教，是對婆羅門有信心。。。反正以此類推，一教一個信心。實在沒什麼可信的就信自己，對自己有信心，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八零年代來美國，一來就趕上傳福音，成了基督徒，從此高山低谷逆境順境都對耶和華有信心，感謝神。否則以別神代替耶和華的，他們的愁苦必然增加。

然而，即便我所信的是獨一的真神，慈愛、全能的耶和華神，我的信心卻常常低到了極點。當暴風雨來臨的時候，我的信心常常被衝到了低谷。像這次，雖然全能的神已兩次帶領我走過了死蔭的幽谷，但面對每天病痛的折磨，我的心情常常也低到了極點，有時都不想活了，覺得死了更為爽快。

但今天萍兒的回答，卻使我意識到，人生的命運也不是單單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在苦短和痛苦之間，我有無盡的留戀、牽掛與責任，讓我們左右為難，常常在人生的狹縫中掙扎着、苟活着。我真正體會到了保羅當年所描述的在兩難之間、情願離世與基督同在地心境（腓1：23-25）。

此刻，我又陷在責任與嚮往的掙扎中。一周來我的嘴疼、腮脹、皮癢，加上胃口不好、全身酸疼，面對一大盤色拉，萍兒關注和期待的眼色，我難過之極，感到委屈得不行。

“這要到什麼時候？！”我忍着淚，憤憤地說。

萍兒伸出手來，抓住我伸出來的手，同情啊，但什麼也沒能說。我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望：或許這種癌症根本就不能醫治，我們所吹噓的信心只是一廂情願而已？若是這樣，為什麼聖經說他既慈愛又全能？或許神其實本身也有缺陷，慈愛但不夠全能，或全能卻不夠慈愛？想到這兒，我的臉上竟然掠過一絲幸災樂禍的苦笑。

若真是這樣，我寧願他的慈愛過於他的全能。我心裡這樣說。

“我們打牌吧？”萍兒重新提議到。

“好吧。”我放下刀叉，溫順地點點。就在這個時候，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裏面有一個奇怪的念頭；神啊，你該不會是要用打牌向我秀點什麼吧？

於是，我們開始打牌鬥地主。按慣例，萍兒獨攬洗牌發牌並計算輸贏的全部流程，我給她唯一的回扣是先做作莊當地主，由我去斗。萍兒任勞任怨、樂此不疲，牌勢也不相上下，加上有三張底牌保底，常常是勝得多，敗的少。

這回又是地主的萍兒叫“3”，當家作地主。於是，作僱農的俺開始鬥地主。

但當我將17張牌整理完畢後，我發現這會兒我的牌竟出奇的好；大小王、四張Q、、還有幾張三張的，包括三張2。

可想而知，接下來的出牌中我就大打出手，把萍兒斗得一塌糊塗。直到打了最後一張，才發現她再沒有出一張牌！歡慶勝利之際，猛然想到在開始時我向神所求的一個兆頭，忙跟萍兒說了原委。我們都很稱奇，但都轉念一想，如此兆頭，多半是巧合吧。我乃何許人也，再怎麼樣也不配。於是我們繼續鬥地主、繼續努力吃生菜。那天我的手氣特別好，把萍兒斗得體無完膚。

過了一個多小時，生菜終於要吃完了，我也快要精疲力竭了。於是我說我們來打最後一盤，“誰贏誰贏”（Whoever wins wins）。

“好的。”萍兒又溫順地回答道，一邊開始發最後一副牌。我一邊吃生菜，一邊看着可憐而頑強的萍兒，同情之情油然而生，就從心裡期盼萍兒能贏最後一盤。於是我在腦袋裡尋思着：神啊，您若真的無所不能，我就請您再秀我一回。坦白地說，我心裡雖然這樣想着，但因着“不可試探神”的古訓，故只是想想而已。

按照慣例，由萍兒先叫。她見手上已有大、小王，加上報一箭之仇心切，就叫了3。老實說，憑她的牌勢，叫0.3還差不多。不過她從來不聽諄諄教導，常常自取其辱。

但今天不同了。待萍兒翻開那三張底牌時，驚喜地不禁心花怒放；一張4、一張6、一張9，正好是她需要的三張，把手裡的對對牌從3一直連到10！

自然地，儘管我的牌按常理出牌還算不錯，但這次卻連走牌的機會也沒有，以大滿貫慘敗而告終。

但對我來說，驚奇的卻不僅僅是慘敗，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兆頭在片刻間就呈現在我的眼前，讓我和萍兒都有些驚慌失措。目瞪口呆之中，我提議我們一起來向神禱告。禱告之間，我心中的憂愁、煩惱和委屈不知不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安、喜樂和信心。我意識到，神原來並沒有離棄我，反而時時就在我的身邊；他並非掩面不看我們，而是時刻卡看顧我們的神。

帶着這樣的安慰，下午萍兒帶我去了中心醫院，接受下一輪阿娃死定的注射。整個過程神都在陪伴着我。仿佛一個乖孩子，躺在慈愛天父的懷中，他的手輕輕地拍着我，使我在舒服和喜樂中安然度過。

但故事還沒有完。

晚上回到家，又到吃晚餐的時候了。謝完飯後，面對一大盤生菜，我貪得無厭地突發奇想；若神真是全能又慈愛，他會不會有時候也會嬌生慣養，甚至會。。。

有了這個想法，就揮之不去。終於按奈不住，要萍兒提前打牌鬥地主。

深哉！神豐富的智慧和知識。

他的判斷何其難測，

他的蹤跡何其難尋。

誰知道主的心、誰作過他的謀士呢？

誰是先給了他、使他後來償還呢?

因為萬有都是本於他、倚靠他、歸於他．

願榮耀歸給他、直到永遠。阿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