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車禍的那天下午，楚筱雅一人呆在旅館的睡房裡，聽見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在隔壁客廳里與馬董事長說話。正想仔細聽下去，卻聽見噹啷一下關門的響聲，一伙人已經出去了。

　　之後，客廳里好長一段時間都鴉雀無聲。楚筱雅只聽見牆上的一個大褂鍾在嘀嗒嘀嗒地響。安靜了一會兒，楚筱雅躺在床上快要睡着了。突然，楚筱雅聽見隔壁有沙沙沙的聲音，不像是那幾個人回來了，卻像是機器中的紙帶在移動時發出的響聲。楚筱雅輕輕打開睡房的門，伸出頭、踮起腳看了一下。果然看見就在靠近睡房門的小桌子上有一個小傳真機。傳真機正在動作。楚筱雅又踮起腳瞟了一眼從傳真機上出來的一頁紙。那上面是一段文字及一串中國人的名字。楚筱雅只匆匆掃了一下名單，其中有兩個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萬寮金、彭池先。這兩個名字楚筱雅最近在東部的中文台的電視新聞里看到過，電視新聞里報道過好幾次，是台灣警方正在追捕的兩個香港黑幫分子。

　　他們的名字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呢?楚筱雅估計，這個馬董事長恐怕與黑幫有勾結，也許他自己就是黑幫人物。楚筱雅從過去的經驗知道，凡是肖之鵬交往的人，大多數都不是好東西。

　　想到這兒，楚筱雅覺得自己最好是趁那幾個人沒有回來之前趕快離開這兒。以後再也不能管之鵬的事，再也不上他的當了。

　　說走就走，楚筱雅提起箱子，將它拖出房門。然後，又順手把那張傳真紙塞進了手提包里。

　　進了電梯，就在電梯門將關上的那一霎那，楚筱雅看見了馬董事長等人正從另一個電梯裡走出來，還聽見他們嘻嘻哈哈的談話聲，其中夾雜着‘小姐’、‘性感’之類的字眼。那伙人中，除了馬董以及他的公司的幾個人之外，還有兩個新的。楚筱雅覺得其中一個人走路的姿勢瞧着很眼熟。但是，他們的背影只在楚筱雅面前晃了一秒鐘，電梯就關上了。

　　發現楚筱雅不見了，連行李箱都帶走了，馬董便立即派肖之鵬和關勇倆人去查詢一下今天晚上從舊金山到紐約的航班時間表，隨時準備將楚筱雅在機場攔截下來。馬董又吩咐他們倆開車在周圍以及去飛機場的路上多轉一轉，還可以到附近的幾個旅館打聽一下，也許能發現楚筱雅的行蹤?

　　馬董事長自己，則坐在客廳沙發上冥思苦想，有時還自言自語，這是他的習慣，特別是在單獨一人思考問題的時候。“楚筱雅為什麼會在短短的時間裡就匆匆忙忙地不辭而別了呢?”馬董自言自語地問。剛才，他們不過是下樓去另一個房間見了另外幾個人，總共耽誤了不到十分鐘，回來後準備帶楚筱雅去一家中國餐館吃晚飯，再對她施加一些壓力的。真沒想到回來後卻不見了她的人影。連行李箱也帶走了的話，應該是不會自動回來了。

　　“是不是她在這段時間裡在房間裡發現了什麼異常的事情?這又怎麼可能呢?”這個套間是他的《復古會》組織租用了一個月的臨時聯絡處，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存放任何與該組織有關的文件在這兒。想到這兒，馬董又警惕地朝客廳周圍環視了一遍，他銳利的目光射向那台角落裡的傳真機，心裡動了一動。難道在這十分鐘之內剛好有人從香港的總部送傳真過來?

　　馬董立即檢查了一下傳真機的工作記錄。果然不出所料，傳真機顯示的最後一次收到傳真的時間是下午6時25分。馬董看看表，現在的時間是下午6時45分。那麼，傳真的時間就差不多是在馬董回到這兒的五分鐘之前。馬董又看了看發送傳真的單位的電話號碼，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對方的確就是位於香港的《復古會》總部!

　　馬董立刻打電話給香港總部的秘書吳淑芳，證實了剛才發過傳真之事，也得知了所發傳真的內容。

　　這事情變得有點複雜起來，馬董暗暗地在心裡想。

　　楚筱雅順手拿走的那張傳真紙對《復古會》的安危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楚筱雅本人不見得能從中看出多少破綻，但是如果這張紙到了警方的手裡，那就非同小可了。馬董又進而意識到，這事一但曝光，組織的上層人士，特別是他的頂頭上司，那個老奸巨猾的白輝禮，將得知這是由於自己的失誤而造成的，那麼，我在《復古會》多年的努力都將白費。而且，還可能有性命之憂。馬董深知，他的同夥們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怎麼辦呢?可以讓肖之鵬去找到楚筱雅，逼迫她將傳真紙和文物圖都乖乖地交出來。然而，馬董不那麼相信肖之鵬能幹好這件事，況且，馬董也不想讓更多人知道傳真紙遺失之事。另外，更重要的是，即使楚筱雅交出了傳真紙，可那張紙上的內容和名單，都已經印在了楚筱雅的腦袋裡，後果仍然不堪設想。因此，“唯一有效的辦法是要人不知鬼不覺地消滅這一切!”

　　這時，馬董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馬董。”是肖之鵬和關勇打來的。

　　“怎麼樣?說吧。”馬董顯得很輕鬆。

　　“我們看見楚筱雅正在我們旅館一條附近馬路旁邊的自行車道上走。”肖之鵬說。“你記得嗎，馬董?那條路的旁邊是個很大的高爾夫球場。是否要把她攔回來?”

　　“之鵬，不用了。看來你姐姐挺固執的，等我下星期回紐約時再去找她慢慢談吧。”馬董衝着電話笑了笑，又對肖之鵬和關勇說：“這事不能急，欲速則不達嘛!你們倆趕快去吃晚飯吧。今天就到此為止。辛苦你們了!”

　　“其實很簡單，製造一個人不知鬼不覺的車禍就行了。”馬董一邊準備出門，一邊自言自語。“我又不是第一次幹這事，算是有經驗的了。肯定一舉成功!”他走出《假日旅館》，發動了他的銀灰色寶馬車。

　　…………

　　事隔兩年多之後，當楚筱雅再次回想起她在電梯中看到的那個熟悉的背影時，感覺那很像是《華夏科技協會》某人的背影。楚筱雅也回想起那天在那個旅館房間裡聽到的熟悉的說話聲音，那個聲音和那個背影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唉，想到《華夏科技協會》，這些留學人員中的精英們，一個個生動的形象活躍在楚筱雅的腦海里。特別有意思的是那年，就是楚筱雅出車禍的前一年，《華夏科技協會》進行新理事會選舉的故事……

　　夜幕漸漸籠罩了大地。徐蜀昌一人開着他嶄新的奔馳車，行駛在從曼哈頓回長島的路上。495號高速公路上一大排車道，卻仍然免不了堵車。一輛緊接着一輛，前後左右全是車。“真該死!這些：‘輪子上的美國人’!”“該死的交通!該死的曼哈頓!這個該死的星期六!”徐蜀昌狠狠地罵了好幾句，其實是在發泄他對今天下午召開的理事會的怨氣。今天，在曼哈頓中城的希爾頓酒店裡，華夏科技協會理事會召開了會議。主要的議題是討論有關兩星期之後即將召開的紐約地區全體會員春節聯歡晚會的事情。在春節聯歡晚會之前，全體會員將進行選舉投票，由此而產生出下一屆的理事會成員及華夏科技協會第二屆會長。今天下午召開的理事會，主要目的就是研究下屆的理事及會長的人選問題。

　　可沒有想到的是，在今天的理事會上，堂堂會長徐蜀昌好像變成了一個被批判的對象。特別是有那麼幾個人的發言，態度強硬、言辭犀利，像一發一發炮彈似的，打得徐蜀昌無路可逃。 “這都是陳一鳴那小子對我的報復，我不會放過他的!”徐蜀昌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不就是接了幾個代表團，賺了幾萬元錢嗎?這算什麼錯誤?況且，那都是靠我的關係、我的勞動、我的心血，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關鍵的問題是，今天的會上，站在陳一鳴那邊的幾個理事，竟然想要徐蜀昌自動下台!他們居然建議徐蜀昌自己宣布退出下一屆的競選，自己宣布下一屆不當會長、也不當理事。他們的理由是：“你和你老婆搞的私人公司，與華夏科技協會的利益相衝突，與協會的宗旨不符合。”“你要麽就是搞你的私人公司接代表團，要麽就是搞協會。你不能打着協會會長的名義，卻只為你自己的私人公司賺錢。”陳一鳴還笑眯眯地、不冷不熱地添上一句：“兩者只能取其一。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點小道理，老徐當然懂得!”

　　特別令徐蜀昌生氣的是，這些人想推出原來的副會長劉喬林，作為下一屆會長的人選。“他也能當會長!那麼一個循規蹈矩的膽小鬼，冥頑不化的死心眼!”在這兩年辦協會的過程中，徐蜀昌才領教了劉喬林的固執和呆板。一眼看起來很隨和的一個人，沒想到事事與徐蜀昌作對。徐蜀昌正打算捉摸着在下一屆免去他這個副會長，搬掉這個跘腳石之時，想不到他們已經來了一個先下手為強，“哼!整到我頭上來了”。

　　“真是可笑的邏輯!”徐蜀昌心裡想。華夏科技協會的章程上，什麼地方規定了會長不能擁有自己的私人公司?此外，這個協會本來就是我徐蜀昌兩年前一手辛辛苦苦創辦起來的。現在，壯大到在全美國已經有幾千個會員，下屬十幾個專業分會、十幾個地區分會。我正要利用這份資源，大幹一番事業的時候，我會把這成果拱手讓人嗎?真是笑話!“就算退一步說，我即使不搞私人公司，這會長卻是一定要當的!這些傻瓜、書呆子們，只以為我是為了賺幾萬元小錢。他們太小看我徐蜀昌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要當官，要掌權!這才是我的目標。”

　　“掌握了權力就不能放棄!只有權勢才能使你揚眉吐氣、光宗耀祖。”，這點，是徐蜀昌從小學時代就學到了的一條百試百靈、顛撲不破的真理。徐蜀昌來自湖北偏僻地區的一個小縣城。小時候使他記憶深刻的一件事是：連縣城裡那個滿臉橫肉、凶神惡煞的賣肉的屠夫，也會利用他手中那點小小的權力，想把好肉給誰就給誰。每一次，徐蜀昌照媽媽的吩咐去城裡買肉時，都是得到一塊骨頭加皮，或者是部位不好的地方的豬肉。可是，從某一次開始，情況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那屠夫看見徐蜀昌時，滿臉的橫肉居然堆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那天，還給了他一塊上等的好肉。之後很久，徐蜀昌才悟出了這其中的奧妙：原來就是那次，徐蜀昌的父親，從公社書記，升職為縣裡專管副業的局長。這點權力雖不算大，卻直接管到了那個屠夫的那點權力。後來，徐蜀昌從下放的農村，作為工農兵學員，去到北京上大學，也主要是靠了父親的那點小權力，以及權力建立起來的關係。

　　從這些小事情里，徐蜀昌抽象出了人類社會有關權勢的真諦，這些金科玉律似的結論，根深蒂固地扎在徐蜀昌的潛意識裡，影響着他的思想，左右着他的行為。徐蜀昌從大學時代開始，就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野心和夢想：“一定要進入國家的最高領導階層!”

　　儘管美國公司的工作，能實現一般留學生所追求的“有房、有車、有綠卡”的美國夢，卻解決不了徐蜀昌潛意識中的“權力情結”。徐蜀昌不屑於一輩子只作技術工作，那只是小聰明，作得再好也仍然是給別人打工。無論在哪兒都要進入領導階層，影響政策，這才是大聰明。但是，中國人要想在美國的公司里往上爬，談何容易哦。除了眾所周知的“玻璃天花板”之外，徐蜀昌覺得，自身的英語水平，就是個大問題。“哎，當官的念頭，還是只有回到中國去才能實現的。”徐蜀昌經常這樣對自己說。

　　……好不容易開過了那段最堵塞的高速公路，徐蜀昌的奔馳車終於平穩地停進了家門前的車庫中。徐蜀昌還未出汽車門，就看見老婆周南希手拿着電話機，急匆匆地衝進車庫來遞給他。

　　周南希用手捂着話筒，神秘兮兮地輕聲對徐蜀昌說：“你來得正好!李總從北京來的電話，說是有急事要和你談……”

　　李總名李清，是中國科技部直屬的《科藝公司》的總經理，算是徐蜀昌在中國上大學的校友，只不過低了好幾屆。年輕有為，腦瓜子轉得快，很得上司賞識。他們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見面，是半年前李清陪同某某部長來美國考察之時。

　　那某某部長及隨訪的代表團，正是由徐蜀昌的公司接待的。徐蜀昌當時被這個官員的級別嚇壞了，心想此代表團二十五天的遍及全美東西兩岸的活動和行程非同小可，不能一視同仁。也就是說不能像對待前幾次接待的團那樣，具體工作僱傭別人去做了。為此，徐蜀昌向美國公司請了個長假，和老婆一起，專門陪同此團到全美各地週遊了二十幾天。果然，老天不負有心人，徐蜀昌夫婦此行收入豐盛。除了接團所得的經濟效益之外，主要是拉上了一個重要的關係。部長、李清、加徐蜀昌夫婦，四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結下了牢固的革命友誼。四人都立志為中美科技交流事業干出點名堂來。徐蜀昌深深地記住了老部長語重心長的教誨：“你創辦的華夏科技協會太好了!在這兒干幾年，積累當領導的經驗，將來回國後就可以擔大任喔!中國的未來，就寄托在象你和小李這樣的年輕人身上。”

　　李清在大學是學化學的，畢業後在科技部的什麼局工作，研究用科學技術的方法保護文物。這也是他現在所在的、半國有半私人的《科藝公司》所作項目的主要內容。據說國家為此項目同意撥一大筆錢。但是，精明的李清意識到，文物保護的科學技術方法實在是一個太長遠的研究課題，錢投下去後，連水花都見不着就沒了。他對國家投入的這筆資金另有打算，心中早已擬定了一個計劃。半年前的那次美國之行，加之與徐蜀昌夫婦的結識，給他的宏偉計劃充實了具體的內容。

　　李清這個上海小伙子，有一個與生俱來的商業頭腦。這次，他看好了中國文物藝術品的拍賣市場。歷年來，中國流失在外的文物國寶數以萬計。要使這些寶物回歸，大量的還是得靠民間的購買與捐贈。文物的拍賣離不開市場的運作。海外文物的回流更是與市場息息相關，文物藝術品的商品化是全世界，肯定也將是中國的大趨勢。商品的價值越高，商人獲利就越多。文物國寶的價值是無底的，作這個生意肯定能賺錢。何況，《科藝公司》的身後還有一個強大的國有資金作後盾呢。

　　科技交流需要橋梁，資金流通需要渠道。《科藝公司》與《華夏科技協會》的合作勢在必行。這些，就是李清和徐蜀昌半年前達成共識，近幾天又在電話中多次交流商討的“科技課題”。

　　徐蜀昌拿着電話嘀嘀咕咕了老半天，正在客廳給兒子念書的周南希只聽出了個大意，好像這次說到的古董是有關一張什麼圖。

　　放下話筒後，徐蜀昌對周南希說：“李清再下個星期五會到紐約來。我正好那天公司有事走不開。你安排一下時間，那天中午去肯尼迪機場接他一下吧。”

　　陳一鳴在腦子中盤算着科技協會下一屆的選舉，也就是下屆的理事人選。

　　目前，《華夏科技協會》的理事會共有十一名理事。其中包括會長徐蜀昌、副會長劉喬林、及秘書長蘇生(老蘇)。其餘的理事中還有五個專業分會負責人：陳一鳴(金融經濟)，柯山元(法律)、周儲謀(電子及計算機)、李可三(生物醫藥)、袁啟馬(物理)，另外就是楚筱雅、王峰、施如煙三人。在下星期的選舉大會上，理事人數將要增加到十五名。下屆的會長則由這十五名理事用無記名投票的方式，從這些理事中產生。

　　現在看來，逼迫徐蜀昌自動退出下屆的理事選舉是不可能的了。如果他不自動退出選舉，他仍然會被選入下屆的理事會中。因為按照《華夏科技協會》的章程，理事會是由全體到會的普通會員投票選出來的。紐約大地區的中國留學人員不少，估計到會的普通會員將有七、八百人之多。而這幾百個人，平時都分別在各自的學校或公司工作，對候選人很難全面了解。其實，所謂表達真正民意的選舉是不存在的。本來嘛，這種“協會團體式的選舉”，就只是少數積極、活躍的圈內人的遊戲而已。或者說，是少數人之間的實力博弈。如果你是協會原來的理事會成員，有在協會工作過的成績，有上上下下的人脈關係，在會員中就能拿到不少印象分。也就是說，原來的活躍分子一般都能再次當選。因此，更不用說前任會長了。

　　如此一想，陳一鳴只好退而求其次，將對付徐蜀昌的目標從“踢出理事會”變為“從會長的位子拉下來”。

　　…………

　　陳一鳴與徐蜀昌的矛盾，是從兩年前接代表團一事開始的。

　　一個星期天，徐蜀昌夫婦請陳一鳴到家裡吃便飯。

　　“來來來，小陳，嘗嘗這個糖醋鯉魚。這可是我們老徐的拿手菜!”

　　周南希滿面笑容，顯得分外熱情。

　　“咦!真好吃，真好吃，絕對專業水平。”陳一鳴讚不絕口。

　　“這都是這幾年洋插隊修來的功夫。”徐蜀昌笑了笑。

　　“沒想到徐會長除了能做學問、會當會長之外，廚藝方面也還有這麼一手，佩服佩服!”陳一鳴是捧人高手，‘高帽子’隨手一拈即來。

　　這時，周南希端上一盤剛煎出的鍋貼餃子，焦黃焦黃地，油香撲鼻。

　　徐蜀昌忙對陳一鳴說：“這就是南希的手藝了!”

　　“我的這玩意兒比較普通，用冰凍水餃作的。”周南希謙虛了一句，又接着對陳一鳴說：

　　“哦，對了。小陳，你剛才正好說到協會的事，我倒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麼事呀?”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接代表團的事。通過協會聯繫的代表團，可不可以包給我的接團公司來做呀?”

　　“這大會長就在身邊，這事還用得着跟我說嗎?”陳一鳴笑起來，朝徐蜀昌那邊努努嘴。

　　“可我們家的老徐是個書呆子呀，教條刻板。他說這事歸你管。”

　　徐蜀昌臉色嚴肅地說：“當然得按協會的規矩辦囉!無以規矩，何成方圓?”

　　原來陳一鳴是被理事會指定為《華夏科技協會》中負責接團之事的理事。陳一鳴聽見兩夫婦的話，明白了此次被請來‘吃便飯’的‘飯外之意’。他眼珠一轉，很爽快地說：

　　“那沒問題，我還正愁找不到合適的接團公司呢。”

　　周南希臉上笑開了花，又說：

　　“這樣吧，接代表團所得的利益，分成四份。我們三人，加上協會，四方各得一份，你看如何?”

　　“唉，不用客氣啦!好說，好說，我沒關係的。”陳一鳴滿面的笑容、滿口的謙讓。

　　果不其然，兩個月之後，周南希所說的‘四方’都嘗到了接團的甜頭，各分到一千多美元。

　　然而，當陳一鳴正興致勃勃地去再次聯繫更多的代表團時，卻遇到了麻煩。

　　據國內與《華夏科技協會》有關係的聯繫人說，他們接到《華夏科技協會》會長發的信函，就接團之事通知他們：以後只與徐會長夫人的公司直接聯繫即可，別的任何人都不能代表這個協會。

　　“別人都不能代表這個協會!”陳一鳴從電話里聽到這句話氣得七竅生煙，差點把電話都摔了。“可我才是協會中分管此事的理事哦!”

　　對方也搞不清楚情況，茫然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說“抱歉，抱歉。”又說：“此事已經和徐會長的夫人談妥了。”

　　陳一鳴感覺上當受騙，去找徐蜀昌理論。徐卻仍然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微黑的圓臉膛上寫的是一臉的誠懇。他竟裝着不知詳情，一昧地往老婆頭上推。

　　“是嗎?怎麼回事?我去問問周南希，我去問問。”

　　當然，這‘問問周南希’的結果只是有去無回，泥牛入海無消息。之後，陳一鳴自然再也未能得到那四分之一的酬勞金。

　　錢畢竟是小事，是人皆知那不過是身外之物嘛!何況數目區區，能有固然是好事，沒有也罷。只是，來自上海的陳一鳴，素以精明能幹著稱，何時受過別人這等耍弄?他想將此事拿到理事會上去評評，又礙於自己上次也得了利益這個事實，覺得有些不妥。

　　最後，陳一鳴實在忍不下這口氣，決定豁出去了，這才有了在上次星期六的理事會上，部分理事要求徐蜀昌自動退出下屆選舉之事。

　　…………

　　那麼，怎麼樣才能把徐蜀昌“從會長的位子拉下來”呢?這是近幾天經常盤旋於陳一鳴腦海中的事情。按照《華夏科技協會》的章程，會員大會只選出理事，而會長是由大會之後緊接着召開的新理事會選出來的。因此，下一屆的十五個理事的態度是關鍵。因為還要增選四個新理事，所以，現在的重點：一是要控制新理事的人選;二是要遊說老理事們，讓他們充分認識到徐蜀昌佯裝正派的外表下為己謀利的醜惡嘴臉。

　　陳一鳴走進哥倫比亞大學經濟系研究生辦公室時，劉軍正在埋頭翻閱報紙，搜尋那些曼哈頓大金融公司招人的廣告。

　　“餵!劉軍，博士讀完了，要找工作了，是嗎?”陳一鳴拍拍劉軍肩膀，嚇了劉軍一跳。

　　劉軍一看是陳一鳴，趕快站起來。

　　“你好，你好，我還正想找你呢!最近一段時間不見你去山邊路130號楚筱雅那兒。”

　　陳一鳴經常去山邊路130號找楚筱雅，並且兩人關上門一呆就是大半天。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陳一鳴的住在紐約的老婆和兒子可能不知道，但在山邊路130號的房客中，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因此，劉軍說話時也不迴避這點。

　　“哦，我最近比較忙。其實，前天我剛去過，只是正好你不在家。”陳一鳴笑容可鞠。

　　“我想請你幫我出出點子，在找工作方面。”

　　“沒問題，沒問題。我們公司就正在招學金融的博士，做市場模型分析。我們的付總裁那天還問我有沒有認識的優秀人選，我可以幫你推薦一下。”

　　“哦!那太好了。”聽到這個消息，劉軍喜出望外。

　　“我找你也有件小事。”陳一鳴簡單地給劉軍說了一下《華夏科技協會》即將進行選舉的事。叫劉軍報名競選，爭取成為協會下屆的理事。

　　“搞協會這種事，不會占用很多時間。你成為理事，對你的事業發展，只有好處，絕沒有壞處。”陳一鳴只用寥寥數語，就打消了劉軍的些許時間上有些緊張的顧慮，迅速搞定了這個理事候選人。

　　臨走時，陳一鳴說：“哦，下星期天就是春節聯歡晚會加選舉。別忘了請你們學校你認識的中國人都去參加。晚會有第一流的節目演出，還有豐富的自助晚餐。門票只收八美元，我們從國內請來了好幾個一級演員。”

　　然後，陳一鳴又去紐約大學找了幾個朋友談此事，且又搞定了另外兩個理事候選人。沒想到剛巧碰見徐蜀昌和李可三也在那兒的校園內亂轉，到處找中國人談話。哼!這兩個人鬼鬼祟祟地，肯定也是來拉選票，拉候選人的。陳一鳴心裡暗自竊笑，俗話說：“英雄所見略同”，沒想到這兩個狗熊也和我作一樣的事。

　　接下來，陳一鳴又打電話給楚筱雅，讓她動員山邊路130號的另一個房客楊華也參加競選。楚筱雅告訴他楊華是個自命清高的人，可能不願意參加這些雜七雜八的活動。楚筱雅又說連她自己都想退出下屆的理事競選了，說真沒想到徐蜀昌是一個這樣的人。陳一鳴忙說，不行，不行，你可絕對不能打退堂鼓，我還指望你的大力支持呢!

　　楚筱雅說：“唉，難怪人們都說‘中國人喜歡窩裡鬥’。看來這兒的留學精英們也未能免俗。”

　　“我現在是無計可施，被徐蜀昌逼上了賊船，沒有退路，只能和他背水一戰，直到把這會長拉下馬。記住，開會選舉那天多找一些人來。讓你那兒的房客去動員他們認識的中國人都來參加。如果願意競選理事最好，向他們宣傳宣傳我們心中的下屆理事人選和會長人選……”

　　“可是選舉應該按照正常程序進行，拉選票不太好吧?”

　　“我的筱雅，你想問題太簡單了，你不拉選票別人要拉呀!其實，法治社會中的民主選舉，拉選票是非常正常合理的行為。選舉不拉票，那還叫選舉嗎?你看看美國的總統選舉……”

　　陳一鳴對着話筒誇誇其談，口若懸河。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些留學精英們的選舉中，當然也會出現諸如利益誘惑、口頭承諾、政治投機、拉幫結派、合縱聯橫等等手腕和伎倆。我認為這都是正常現象。選舉本來就是不同利益集團的重新排列組合，正是因為這點，選舉才有了意義，要不然，要選舉幹什麼?民主選舉的舞台是敞開的，各色人物都可以登場……”

　　陳一鳴稍微停頓了一下，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再繼續說下去。

　　“……比如說拉票一事吧，其實用我們常在國內說習慣了的話來說，這就是叫做‘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對這點，楚筱雅表示同意。

　　“當然，我也明白選舉中拉票是為了使自己能選上。選上之後才能實現自己的目標，也才能為大家做事。但是，為自己拉選票不應該有違道德、損害別人，也不應該說假話，造謠中傷，對吧。如果連誠信這點都做不到，那麼談何民主呢?做人總應該具有一個最起碼的底線……”

　　陳一鳴笑了起來：“我的好筱雅，你說得一點沒錯!現在，徐蜀昌的行為就是越過了這條最起碼的底線，所以，我們才要和他鬥爭嘛。”

　　沒有聽見電話那邊楚筱雅的聲音，陳一鳴知道楚筱雅不喜歡‘鬥爭’這個詞，便又哈哈一笑，說：“其實你不需要去真正鬥爭什麼，只要支持我就行了。”

　　最後，陳一鳴又返回到了原來的話題：

　　“你最好能說服楊華參加競選。開始時，可以不用跟她說徐蜀昌的那些事情，讓她同意報名參選了再說。要知道，漂亮的女博士是很容易選上的喲。”

　　楚筱雅說不贏陳一鳴，只好答應了。說：“那我試試看吧。”

　　陳一鳴撥了好幾次，才接通了劉喬林家裡的電話。是劉喬林的夫人吳清泉接的。“餵!清泉姐，老劉在嗎?打你家的電話好多次都是忙音哦。”

　　“哎，那是我們兒子在用電話。老劉正在修改幾篇《華夏人》的稿件，剛才蘇生送過來的……”

　　“餵!小陳呀，什麼事?”話筒中傳來劉喬林的聲音。

　　“老劉，你還在忙修改稿件呀?下星期就要選舉啦，你這個未來的會長趕快給各個理事打打電話吧。徐蜀昌可在加緊活動哦!”

　　“這有什麼可活動的?我當不當會長無所謂，但是他的錯誤大家不是都看得清清楚楚嗎?這種人怎麼能再連任會長?”

　　“不那麼簡單的。反正你得多打電話，特別是那幾個在中間搖搖擺擺的牆頭草……”

　　“你是說……”

　　“比如，王峰、周儲謀、袁啟馬這幾個。”陳一鳴打斷劉喬林。笑笑又說。“其實，老蘇這人最後也很難說到底會站在哪一邊。別看他天天和你在一起編《華夏人》，我從來沒有聽過他的明確表態。他這個人，幹活是不錯的。但是太膽小，深怕得罪了徐蜀昌、李可三等。”

　　劉喬林感到奇怪，似乎有點半信半疑。“嗨!這又不是在國內，又不是文化大革命時期，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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