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几张照片,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出国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么壮观的景象了。
这些炼塔、机泵、管线组成一个装置,类似的装置在厂里有好几十座。毕业后按照父母的愿望我去了催化裂化一线,那是炼厂的核心车间,是重油轻化的主要工艺,有“鼓风机一响,黄金万两”的说法。
刚进厂时正赶上停工大检修,这是保证安全生产的大事,历时半个多月,相当辛苦,也相当危险。所有的设备都要打开后检修,打开之前要用高压空气吹扫管线,确保里面不会有残留气体。这些石油气体的剧毒性我是有耳闻的,曾经一次一组民工抢修地下管线,不小心挖到管线引起泄露,一瞬间几个人就躺倒毙命。
我有三个同学都得白血病走了,初中一个,高中一个,大学又一个。高中的那个和我关系很好,姐妹仨的老大,高考那年得的病,大学就没考成。放假回来我去看她,她拿出几本厚厚的影集,父母亲刚带她旅游一圈回来,有一张照片她骑在马上,大红的披风,手上还握一把剑,英姿飒爽的她没等到我再放假就走了。
还有许师傅的女儿,从生下来就得白血病,一辈子都住在医院里。听说孩子太小,医院里的血(袋装的?)贵,一次用不完就都浪费了,许师傅就常常抽自己的血输给女儿。孩子还是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到一岁。
检修时我和车间主任老梁一起干,他干活,我跟在旁边跑腿递工具,几寸几寸的梅花搬手啊,管钳啊,我总搞错,他也不生气,“干活你不行,握笔我不行。”他说检修是学习的好时机,很多平时去不了的地方都可以去摸摸,去看看,比如炼塔内部。他带我去钻塔,从顶部一点点摸下去,塔盘,浮阀,冷凝,回流,老大哥时代的怎么样,现在的又怎么被改进,还有什么问题。。。他没有文凭,知识都从经验来,难怪厂里把这么大一座装置交给他。
和其他任何新工人一样,我也得从最低层的岗位做起,司泵工,其实就是清洁工,负责30多台泵的卫生和维护,拎一桶汽油,拿一块抹布,走到哪里擦到哪里,发现有密封泄露现象或者听出异样的声音要及时汇报。唯一有点儿技术含量的是给机泵加润滑油,加至油箱2/3处。最刺激的是开启泵,每分钟几千的转速,泵轴转起来带出一层层晕圈,看上去毛绒绒的,常常有伸手去摸的冲动。
我不是个好司泵工,泵体上滴油不沾的要求我不仅做不到,还觉得多余又可笑。检查出不合格,其他泵友可以立刻奔过去再擦(假装的而已),我却试图告诉领导,不用,不用,你前脚走后脚它又脏了。这怎么行啊,父亲说,这已经是低要求了,他的年代,上面领导来检查是戴着白手套摸的。
在气体分馏岗位就比较有成就感了。我负责3座塔,根据生产要求调节温度压力流量,产品质量合格了是我的本事,出差错了班长兜着。师傅们都很照顾我,需要爬高摸低的地方都是他们替我去,
车间里有个QC小组,搞一些质量管理活动。因为没有人手,活动一直搞不起来。闲着也是闲着,我和一位师傅合作,他提供经验,我负责理论。我们的论文获了奖,奖金够全班到餐馆里撮一顿的。记得其中一盘大虾是按照人头上的,每人一只。文师傅悄悄把虾包起来,说要带回家给她儿子吃,给我印象很深。
离厂时是请了长假的,带薪无奖金,过年过节发的东西也有份儿,包括那年“三八”节的一块儿桌布。大概一年以后,厂门口贴出大字报:兹有职工阿黛,无视厂规厂纪,脱岗长期不归,予以开除厂籍。同一批开除的还有几位打砸抢偷危害社会的坏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