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潛的避世哲學為人欣賞。但他的文學成就並沒有得到足夠的弘揚。試看歸去來兮辭:“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頭一句歸去來兮之後,指“心為形役”為悲苦。然後就是往之不諫,來者可追,"迷途未遠,今是昨非",討論內心感受,簡練傳神,直到江姐時代還被國民黨貼在刑訊室。刑訊之後,筆調一轉,“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從內到外,天人合一,輕鬆自然。
再看其名作桃花源記的起手:“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捕魚為業就夠令人羨慕的了。還沿溪信步,走到遠近都忘了。這還讓不讓為五斗米而終日在電腦前枯坐的耕牛們活啊?之後又耕牛見了鮮美帶落英的芳草。餓到半死的叫花子進了吾杭樓外樓,見到了香氣撲鼻熱氣騰騰的一碗魚頭湯,卻無緣喝到,也就這個感覺吧?而這開頭聊聊數語,簡潔鮮明。為理想境界的展示做了充分的準備。
另一篇傑作: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一般的詩也就一個詩眼。比如毛主席的長征五十六字,詩眼只“等閒“這二字。但上面這首詩,卻有”心遠“和”忘言“兩個。大隱”隱於市“, 並非因為地遠,而由於心遠。”欲辯已忘言“概括一大類心理現象,其強悍不亞於“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毛寫詩無算,卻忘不掉陶淵明,他搞革命,搞建設,中心問題就是“桃花源里可耕田?”。他的文革綱領五七指示,列出了理想的藍圖,實際是桃花源記的現代版。誰也沒想到,文革千年前的陶潛也有份,中國文化巨大的影響力令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