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美國住學生宿舍。有一次東頭排了一個隊。排隊的幾乎清一色的中國學生,都提着口袋,水桶,有說有笑的格外活潑。不知道的說中國旅遊團來了。知道的說教會的美國老太太又發放救濟糧了。
規定是一家領一份,但本宿舍老於下達的任務是領三份,他打頭陣,太太倩如跟着,俺殿後。俺問會不會給人認出來。他沉吟一下,說,外國人不大分得清中國人面孔,何況那些都是老太太,眼神和記性必定很差。“行船走路三分險,就這麼定了吧,記住,當着美國人不要互相打招呼”。
於是大家一起去排隊。老於排到了,老太太們便笑容可掬,把奶酪,肉罐頭,大米,和意大利麵條裝在他的桶里。他不失尊嚴地表示了感謝,提着沉甸甸的小桶,踏着穩重的步子走回去了。經過倩如和俺,果然目不斜視。
倩如的鎮定功夫也很了得,領糧時居然還咕嚕了一句玩笑,把老太太都逗笑了。俺暗下決心,將來要娶就娶這種女中豪傑。
到俺當然也不能給咱們集體戶丟臉。俺踏前一步,畢恭畢敬地把小桶放在老太太面前,自我介紹說:小隨,來此打工,初來貴地,請多關照,然後笑了一下。順便說一下,俺的笑還是很燦爛的。
“啊,可憐的孩子。走這麼遠就為混口飯。。。你難道不想念你的父母嗎?”一個很胖的老太太從眼鏡的上面看着俺,老媽似地說,“我是瑪麗”,說着往俺的桶里放了一大塊奶酪,往俺的小桶里塞各式各樣的吃食,塞滿了說,“孩子,下次早來,拿個大點的桶” 。
俺那個桶是比較小,大的讓老於使了。人家老於是北大中文系前班幹部。粗算起來是拍案而起,怒對手槍的聞一多的弟子,素有豪俠之風。
剛要走,瑪麗又把俺叫住了。"辛西亞",她對一個更胖的老太太說,“給這孩子拿一包白糖來”。辛西亞在一個大紙盒子裡摸了一下,報告說“白糖沒了。”
“沒了?剛才還有呢”,瑪麗驚訝地說。
“那是最後兩包,你發給於一包,發給他太太一包” ,辛老太太解釋。
瑪麗驚奇了,“啊,是麼?”又笑呵呵地說,“哈,你看我這個老糊塗,發了先生又發太太,以前,每次俺都提醒自己別給他們發重樣的。。。”
俺聽了這話,渾身冒汗,心說“慚愧!”,口中說聲“See you!”便從地上一條磚縫裡土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