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

這就是我跟勇合作的澳洲公司的最後下場，四年多來的夢想、奮鬥、掙扎、爭吵都化為烏有，變成一個倒閉的公司。國內的工廠倒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要關掉海外的公司？如何對那些曾經滿懷希望替我們在澳銷售的悉尼本地分銷商交代？勇是一句解釋也沒有，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也懶得做任何解釋，就是叫他說，他也說不清楚。當然，事已至此，我也沒有多問什麼。雖然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但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我心如刀絞、萬分難過，澳洲公司的關閉，就意味着我們徹底退出澳洲的空調戰場，永無翻身的機會了。勇的失誤給了我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不要讓人家掌握你自己的命運！

親手關閉公司本身已經夠令人痛心的了，而對於辛辛苦苦在海外工作的我，勇竟然連起碼的工資也要一筆勾銷，耍起這樣的大爺式欠債無賴，真使我頗有些勃然大怒！這也太不像話了，我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理由，毫不留情地指責他，讓他兌現自己的承諾，但換來的卻是石沉大海般的沉默，這就是勇的風格。他本來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能解釋什麼呢？

盛怒之下的我，在冷靜下來後，也曾這樣設想過：想必是勇遇到了難以克服的困難，依照他的性格，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做這種背棄諾言的事情的。也許，自己身在海外，並不了解勇的難言苦衷。這樣自我解釋一下，也就諒解他算了。沒有法子，只好打起精神去請會計師、核數師、及律師來關閉公司。在算完公司四年多的一切賬目之後，會計師算出：勇的工廠尚欠我本人約六萬澳元的工資和墊付資金，應該把這筆帳說清楚，方可關閉公司。

是的。我何嘗不知道勇欠了我一堆錢，但有什麼辦法？我雙手一攤，做出無可奈何的姿勢，對幾位專業清盤人士表達我的不滿。但他們卻不以為然，律師說：“ROBERT，按照目前這種狀況，你完全有權利追回自己的工資和欠款，只看你願不願意做了？”我一聽就來了脾氣，不假思索地說：“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能追回原屬於我自己的錢，就沒有我不願意幹的事！”

律師伸出兩個手指頭，扳下第一個手指說：“有兩種辦法來結束這筆賬，關掉這家公司。第一種辦法是，你個人作為債權人放棄對自己工資和墊付資金的追索要求，寫一個法律聲明，保證永不追債，那麼，這筆債務就一筆勾銷，公司順利關門。對你來說，這是下策。”這叫什麼解決方案，這也太窩囊了，我不喜歡這個！我催促律師說：“那上策呢？”。律師扳下第二個手指頭說：“你是國內那家工廠的股東，既然說那邊工廠欠了你這邊公司的錢，你可以毫不留情地要求那邊的工廠清盤，把廠房、設備、用地一股腦兒全拍賣掉，能索回你的欠款不說，說不定還能撈一筆！我們已經在清理公司法律文件的時候，把你這邊公司對深圳工廠的投資文件、資金劃撥記錄、股份分配證書，統統匯集成冊。只要你一點頭，就有專人來做這樣的國際債權追索，當然，他們的費用也不低，不過，律師的費用可以在你得到的那份收入之內，以提成的方式解決。這是上策。”

律師的說法讓我大吃一驚：這不是叫我逼着勇把深圳的工廠關閉嗎？對勇而言，工廠就是他的命，我這是把他逼上絕路，萬萬不可為！這可不是什麼上策，這是害人。聽了我的反應，律師冷冷地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殘酷，要麼你逼國內的合作夥伴清盤還賬；要麼你自己主動放棄，永不追債。就這兩條路，你選一條吧。”

一剎那間，勇過去待我的種種好處一齊都湧上我的心頭：少年時代的友誼、深圳打工時的照應、困難時對我的鼎力相助，等等等等，舉不勝舉。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沒有勇的幫助，我就沒有今天的重新站起。跟這些誠摯的友情相比，那幾萬澳元的欠款就顯得非常的微不足道了，我真正惱怒的是勇不聽逆耳忠言，導致今天的公司傾覆，而不是他欠了我多少錢。只猶豫了片刻，我就下了決心：“好吧。我願意寫法律聲明，免除我本人的一切追債要求，就此關閉公司。”

聽了我的表態，律師表達了他由衷地失望：“Robert， you are such a stupid businessman！”，(Robert，你真是一個愚蠢的商人！)。我也冷眼打量了律師一眼，發現他那雙貪婪的眼裡，露出了失望的眼神。是的，我的決定使他喪失了一次趁火打劫的好機會。於是，我不無譏諷地回敬他說：“Dear Sir，you are such a smart lawman。”(尊敬的先生，您可真是一個精明的律師。) 就這樣，經過幾年的折騰，在勇的英明領導下，公司關門大吉。

儘管如此，我也只是接受了以個人經濟損失的方式來保全勇的工廠而已，並不代表我對勇的所作所為，(有的簡直是胡作非為！)，給予了完全的諒解。有時候，我賭氣地想，這輩子都不再理這混蛋，也看不見他才好。免得我想起往事，大動肝火。2007年年初，我再次回國過春節。但是，我已經徹底放棄再去深圳看勇和工廠的想法，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