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蟑螂打交道，是我日常工作重要組成部分，早已見怪不怪。然而，兩年前接手的一幢公寓大樓，卻給我留下極為深刻印象，蟑螂本身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們有意無意為它創造的生存環境。

那是一幢五十年代建造的高層Condo，住戶多為南亞和西亞裔，還有少數華人，黑人和菲律賓人，絕大多數為低收入階層。該公寓售價極低，一套兩室Condo標價十幾萬卻賣不動，與大多倫多日益飆升的房價形成鮮明對比。

我們中標，是由於競爭對手給出超高報價。後來才知道，中國那句俗語說得太對——便宜就是當！都怪我們市場調研做得不好，由於蟑螂問題極為嚴重，處理難度太大，根本沒人與我們競爭。

不管怎麼說，簽了一年合同就要把它執行下去。

第一次服務需要對所有住戶進行走訪，發現問題及時處理。按慣例，我們去了兩位同事，然而很快，另一同事和我也被招到現場，四個人足足排查處理兩天。

一百四十多戶居民竟有一百三十戶存在蟑螂問題。

情況最為嚴重的是戶阿富汗難民，全家七口住一套兩室公寓，大人不上班，孩子不上學，每次去，無論什麼時間，全家都在睡大覺。衛生狀況極糟，用髒亂差來形容已不能說明問題。我們對那間Condo進行一次打藥處理，清理出的死蟑螂竟裝了小半個垃圾袋。男主人告訴我們，得益於幾年前一次工傷，加上以前從阿富汗帶來的積蓄，他買下這Condo，可自從搬進來，蟑螂就源源不斷出現。起初他們還認真處理，噴藥，找除蟲公司，幾年過去，情況不見好轉，索性不管了。現在就連吃飯睡覺都要小心屋頂蟑螂掉在臉上，掉在碗裡......

左鄰右舍深受其害，一位鄰居告訴我們，以前不這樣，可這家搬來後，每天從foodbank 搬成箱食品回家，舊紙箱隨便扔在房間和樓道，蟑螂開始泛濫。

鄰居們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蟑螂泛濫成災絕不是一家一戶之過，而是整體環境惡化，只不過某些住戶不良習慣加劇了問題嚴重性。

我們集中人力物力對這戶人家及其鄰居進行系統處理，半年後，情況逐漸好轉。但接下來的事情卻令人大跌眼鏡，這位屋主開始裝修房間，隨後又迫不及待將房子推向市場。每次有人看房，他都提前找人打藥，製造假象。很快，房子被他一位阿富汗同胞買走，據說價格不菲。新房主搬進後才發現蟑螂問題，直到我們合同結束，那間Condo的問題仍未完全解決，真是老鄉騙老鄉，兩眼淚汪汪。

然而，在他左鄰右舍中，一戶華人家庭卻出污泥而不染，令人稱奇。我只記得女主人來自華南，小巧而幹練，家中收拾得一塵不染，無任何蟑螂痕跡。她告訴我，剛搬來時，也經常鬧蟑螂，但她和老公用吸塵器仔細清理所有角落和縫隙，刮掉爐灶和冰箱下面的油泥，用Bleach擦洗所有櫃門邊角，每周重複一次，又找除蟲公司放一遍Gel , 蟑螂很快消失。之後，她們每月一次堅持清理，幾年過去再沒發生任何蟑螂問題。

但多數家庭難以做到這麼清潔，只能依靠除蟲公司定期放藥。一位巴基斯坦老人，每月兩次要求放藥處理，儘管一個月後蟑螂就已消失。我的一位同事明確告訴他沒有蟑螂不需放藥，老人操起電話就向管理公司投訴，同事不想惹麻煩，只得繼續放藥，連放八個月。後來還是公司出面與管理公司交涉，又共同來現場確認並找來老人家屬才最終了結。

還有一位斯里蘭卡男子每次見面都要求打藥，我見房間髒亂，就建議他清理廚房，用熱水擦櫥櫃，因為好的衛生習慣會大大降低蟑螂數量。那老兄有些不滿，說我說的容易，讓我教他怎麼做。我很不客氣的回敬他，“這是你的家！你的妻子和孩子都住這裡！”

在這座大樓遇到的另一難題是語言。由於居民層次，很難用英語溝通。曾有戶斯里蘭卡居民，蟑螂問題並不嚴重，可處理幾個月仍不見好轉，同事用英語和女主人交流，她只會說OK。我被找去幫忙，看了現場，沒發現上次放的藥，問那女人，她聽不懂。直到鄰居一位小姑娘來當翻譯才搞清楚，原來每次處理，我們前腳出門，她就後腳清理我們放的藥，因為她認為蟑螂已經在幾分鐘內被殺死。

還有些住戶拒絕處理，理由五花八門。最為奇葩的是位韓國老人，當我去敲門，他開門第一句話竟是，你是北朝鮮人，不許進來！儘管一再解釋我是“正宗”Chinese，可他死活不信。沒辦法，只得換一位金髮碧眼的同事。沒想到，第二天白人同事哭笑不得的告訴我，韓國老頭不讓進，說他也是北朝鮮人。我們找來管理員，告訴老人，他家有北朝鮮蟑螂，我們要把蟑螂帶走，讓他先出去躲一下，這才得以進去解決問題。

大樓居民為了對抗蟑螂，使用了很多土法，有的家庭使用大量辣椒麵灑在碗櫥，有的家庭去超市買來粉狀蟑螂藥灑在過道和門口，還有家庭使用膠帶把所有牆縫都貼上，更有一位租房的中國女學生，向我展示她的神器——長筒絲襪，睡覺時套頭上，蟑螂就不會爬進嘴裡......

經過一年精心處理，每月處理量從一百三十戶降到十幾戶，正準備一鼓作氣徹底解決問題，合同終止了。原因很簡單，我們正常價位中標，但處理難度超乎想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毫無利潤可言。一年合同到期，儘管情況大為好轉，但我們心裡明白，夏季來臨，會出現反覆，這需要更多投入。

要求提價，管理公司支持，但業主委員會予以拒絕。我能理解，日益攀升的管理費已使Condo住戶苦不堪言，誰還願意加錢？道義固然重要，但麵包更重要，只能祝大樓居民好運了......

一年的蟑螂攻堅之旅並不完美地畫上句號，雖然最終沒能把這令人生厭的東西徹底清除，但至少看到，只要積極面對，相信科學，生活還是可以變得更美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