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四) |
送交者: 佚名 2005年07月12日16:56:38 於 [海 二 代] 發送悄悄話 |
(ZT) 四 禿鶴沒有再戴那頂帽子。禿鶴與大家的對立情緒日益加深。禿鶴換了念頭:我就是個禿子,怎麼樣?!因為有了這個念頭,即使冬天來了,他本來是可以順理成章地與別人一樣戴頂棉帽子的,他也不戴。大冬天裡,露着一顆一毛不存的光腦袋,誰看了誰都覺得冷。他就這樣在寒風裡,在雨雪裡,頂着光腦袋。他就是要向眾人強調他的禿頭:我本來就是個禿子,我沒有必要瞞人! 這個星期的星期三上午,這一帶的五所小學(為一個片),要在一起匯操,並要評出個名次來。這次匯操就在油麻地小學。 油麻地小學從星期一開始,就每天上午拿出兩節課的時間來練習方陣、列隊、做操。一向重視名譽的桑喬,盯得很緊,並不時地大聲吼叫着發脾氣。這個形象與平素那個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渾身上下竟無一星灰塵、褲線折得鋒利如刀的斯文形象似乎有點格格不入。但只要遇到與學校榮譽相關的事情,他就會一改那副斯文的樣子,整天在校園裡跳上跳下,一見了他不滿意的地方,就會朝老師與學生大聲地叫喊。他常弄得大家無所適從,要麼就弄得大家很不愉快,一個個地消極怠工。這時候,他就獨自一人去做那件事,直累得讓眾人實在過意不去了,又一個個參加了進來。 桑喬是全區有名的校長。 “這次匯操,油麻地小學必須拿第一,哪個班出了問題,哪個班的班主任負責!”桑喬把老師們召集在一起,很嚴肅地說。 匯操的頭一天,桑桑他們班的班主任蔣一輪,將禿鶴叫到辦公室,說:“你明天上午就在教室里呆着。” 禿鶴問:“明天上午不是匯操嗎?” 蔣一輪說:“你就把地好好掃一掃,地太髒了。” “不,我要參加匯操。” “匯操人夠了”。 “匯操不是每個人都要參加的嗎?” “說了,你明天就在教室里呆着。” “為什麼?” 蔣一輪用眼睛瞥了一下禿鶴的頭。 禿鶴低下頭朝辦公室外邊走。在將要走出辦公室時,他用腳將門“咚”地狠踢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其他四所小學校的學生們,在老師們的嚴厲監督下,從不同的方向朝油麻地小學的操場魚貫而入。歌聲此起彼伏,在寒冷的冬天,硬是渲染出一番熱氣騰騰的景象。 蔣一輪走到教室里,並沒有看到禿鶴,就問班上同學:“見到陸鶴沒有?” 有同學說:“他在操場的台子上。” 蔣一輪聽罷,立即奔到操場,果然見到禿鶴正坐在本是給那些學校的校長們預備下的椅子上。他立即走上那個土台,叫道:“陸鶴”。 禿鶴不回頭。 蔣一輪提高了嗓門:“陸鶴”。 禿鶴勉強轉過頭去,但看了一眼蔣一輪,又把臉轉過去朝台下那些來自外校的學生們望。 台下的學生們正朝禿鶴指指點點,並在嘻嘻嘻地笑。 蔣一輪拍了一下禿鶴的肩膀:“走,跟我回教室。” 禿鶴決不讓步:“我要參加匯操。” “你也要參加匯操?”蔣一輪不自覺地在喉嚨里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刺痛了禿鶴,使禿鶴變得很怪,他站起來,走到台口去,朝下面的同學呲着牙,故意地傻笑。 蔣一輪連忙追到台口:“跟我回教室,你聽到沒有?” “我要參加匯????” 蔣一輪只好說:“好好好,但你現在跟我回教室!”說着,連拖帶拉地將他扯下了台。 “我要參加匯????” 蔣一輪說:“那你必須戴上帽子。” “我沒有帽子。” “我去給你找帽子。你先站在這裡別動。”蔣一輪急忙跑回宿舍,將自己的一頂閒置的棉帽子從箱子裡找出來,又匆匆忙忙跑回來給禿鶴戴上了。 禿鶴將棉帽摘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又將棉帽戴上,然後譏諷而又帶了點惡毒地一笑,站到了已經集合好的隊伍里去了。 匯操開始了,各學校的校長們“一”字坐到了台上,露出一對對自得與挑剔的目光。 各學校都是精心準備好了到油麻地小學來一決雌雄的,一家一家地進行,一家一家都顯得紀律嚴明,一絲不苟。雖說那些孩子限於條件,衣服難免七長八短,或過於肥大又或過於短促,但還是整潔的。低年級的孩子,十有八九,褲子下垂,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當眾滑落,在寒冬臘月里露出光腚,但眼睛卻是瞪得溜圓,一副認真到家的樣子。各家水平相近,外行人不大看得出差異。但那些校長們卻很快就在心裡寫出了分數。 油麻地小學是東道主,最後一家出場。 當第四所小學進行到一半時,桑喬臉上就已露出一絲讓人覺察不到的笑容。因為就他所見到的前四家的水平,油麻地小學在這一次的匯操中拿第一,幾乎已是囊中取物。桑喬早把油麻地小學吃透了,很清楚地知道它在什麼水平上。他不再打算看完人家的表演,卻把目光轉移開去,望着場外正準備入場、躍躍欲試的油麻地小學的大隊伍。桑喬對榮譽是吝嗇的,哪怕是一點點小榮譽,他也絕不肯輕易放過。 第四所小學表演一結束,油麻地小學的隊伍風風火火迅捷地占領了偌大一個操場。 操場四周種植的都是白楊樹。它們在青灰色的天空下,筆直地挺立着。脫盡葉子而只剩下褐色樹幹之後的白楊,顯得更為勁拔。 油麻地小學的表演開始了。一切正常,甚至是超水平發揮。桑喬的笑容已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來。他有點坐不住了,想站起來為油麻地小學的學生們鼓掌。 當表演進行了大約三分之二,整個過程已進入最後一個高潮時,一直面孔莊嚴的禿鶴,突然地將頭上的帽子摘掉,扔向遠處。那是一頂黑帽子,當飛過人頭時,讓人聯想到那是一隻遭到槍擊的黑烏鴉從空中跌落了下來。這使隊伍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緊接着,是場外的人,如久閉黑暗之中忽然一下看見了一盞大放光明的燈火,頓時被禿鶴那顆禿頭吸引住了。那時候的孩子上學,年齡參差不齊,禿鶴十歲才進小門,本就比一般孩子高出一頭,此時,那顆禿頭就顯得格外突出。其他孩子都戴着帽子,並且都有一頭好頭髮。而他是寸毛不長,卻大光其頭。這種戲劇性的效果,很快產生。場外的鬨笑,立即淹沒了站在台子上喊口令的那個女孩的口令聲,油麻地小學的學生們一下子失去了指揮,動作變得凌亂不堪。場外的笑聲又很快感染了場內的人,他們也一邊做着動作,一邊看着禿鶴的頭,完全忘記了自己為油麻地小學爭得榮譽的重任。先是幾個女生笑得四肢發軟,把本應做得很結實的動作,做得象檐口飄下來的水一樣不成形狀。緊接着是幾個平素就很不老實的男生趁機將動作做得橫七豎八完全地走樣。其中的一個男生甚至像打醉拳一般東搖西晃,把幾個女生撞得連連躲閃。 桑喬一臉尷尬。 只有禿鶴一人卻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全神貫注地做着應該做的動作,簡直是滴水不漏。做到跳躍動作時,只見他像裝了彈簧一樣,在地上輕盈地彈跳。那顆禿頭,便在空中一聳一聳。當時,正是明亮的陽光從雲罅中斜射下來,猶如一個大舞台上的追光燈正追着那個演員,禿鶴的禿頭便在空中閃閃發亮。 桑喬都克制不住地笑了,但他很快把笑凝在臉上。 就這樣,禿鶴以他特有的方式報復了他人的輕慢與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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