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童年的記憶里,父親遠比母親清晰。
夏天,他常跟着父親到溪邊釣魚,躺在父親的懷裡聽魚竿上的鈴聲。
冬天,他總被父親抱在懷裡,用那羊皮袍裹着,像是肚子裡懷個娃娃。
他常想,如果記憶能再往前,或許自己的尿布,也是父親換的。
父親會幫他穿衣服、脫衣服、洗澡。
冬天不洗澡時,父親就為他洗腳。先把他抱到一張小椅子上,父親再去打熱水,顫顫悠悠地端來一盆熱水,放在他眼前,把他的一雙小腳泡在水裡。
"癢不癢?"父親為他一隻一隻腳趾地搓揉。
"不癢!不癢!為什麼要癢?"他把水花踢得父親一身。
"你沒有香港腳,所以不癢!爸爸會癢,好癢!"父親抬起臉,眼鏡上全是霧氣。
父親也為他大便之後擦屁股,但是他寧願母親擦,不願父親幫忙。因為父親擦得好奇怪,不用擦,只是輕輕地蘸,要好幾次,才乾淨。
"這種黃草紙,會把你屁股擦破了,所以要小心擦。"
到今天,他都能記得父親彎着腰喘着氣說話的樣子。
父親死,到現在四十年了。他也成了父親,且像自己的父親一樣,臨老又添了個孩子。
他也為孩子洗澡、穿衣服。
有時候辦公坐久了,蹲着照顧孩子,痔瘡都隱隱作痛,尤其便後,衛生紙上常擦出血來。
他也為孩子擦屁股。
"為什麼不用力擦呢?"孩子喊。
他才發覺自己有了像父親的動作。
父親用自己的感覺,想他的感覺。
他又用他的感覺,想自己的孩子。
而現在,他竟由自己身上,想到了父親。
他的眼眶濕了,緊緊抱住自己的孩子。
愛要學習、要體驗、要緬懷,使許多平凡的言語和動作,能被喚起,且在回憶的燭光前,投射出驚人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