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女兒平靜的接受手術前插尿管的過程。儘管她疼的輕聲呻吟,可是她沒有抗拒。我堅持要抱着她到位於4樓的手術室。從2樓到4樓的一路上,微笑一直掛在我的臉上。我的沉着平靜就是給女兒最大的鼓勵!護士在電梯口等待,女兒很乖的躺到移動床上。
看着女兒被推進深深地走廊,我癱軟在丈夫身上泣不成聲。
手術時先要取樣做活檢,做最後的確定。活檢結果在半個小時後出來,由病理科電話通知手術室結果。然後手術繼續。我在暗暗期待活檢結果——期待它出個意外的奇蹟——病理良性。我在期待這樣的奇蹟出現。
沒辦法定在一處等待,我不停的樓上樓下的走。走廊里是家中的親友在和我一起等待。因為有大家在,我感覺到很大的支撐。這是親人的意義。
手術室里傳出消息——活檢結果——高度惡性!
手術繼續進行。
我的身體在搖晃。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期待沒有實現。奇蹟沒有出現。
這是我一生中最漫長的時間。從早上一直到午後。
女兒終於回來了!醫生和護士一群人推着移動床。女兒終於回來了!
我的寶貝——她回來了。被子下她光着身子,一條腿支撐起來。另一條——是厚厚的紗布!她是那麼弱小!殘腿的紗布里伸出的管子中是——血!她的手上扎着粗粗的輸液針頭。她的小臉是那麼蠟黃灰暗!
我的女兒,你還好嗎?你覺得疼了嗎?你回到媽媽身邊了!
醫生,你們輕點挪動她,別讓她疼。別弄醒她,醒了她會疼的。
身邊傳來親友們的啜泣和呼喚聲。別出聲!請別出聲,別驚醒她!不要讓她面對這樣的現實!此時我的大腦一片黑暗,除了女兒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不能哭,不能讓女兒看到我的悲傷,那樣她會更害怕的。
可是女兒醒了——不,不是完全的清醒,因為她的眼神不是這樣的。這眼神里是巨大的驚恐和憤怒。她在大喊大罵。
“討厭,我討厭你們!我的腿……,我的腿疼啊!討厭你們!我的腿!……”她是那麼憤怒、痛苦、絕望!
我的心肝!
“討厭你們,都出去!……你們都出去!”她在歇斯底里的怒罵。我想象着手術室里那殘酷的場面!
都出去吧,大家都出去吧。讓我的女兒安靜下來。她一定是受了巨大的驚嚇,她一定是感受到了手術。
女兒使勁擰着我的脖子。丈夫要制止她的行為。不要阻止她!如果這樣可以發泄她的憤怒,就讓她使勁擰吧。我還能為女兒做什麼!
“讓我爸出去!出去!……”我示意他呆遠一點。
“媽。你也出去!我不要你們!都出去!”
寶貝,對不起!我的寶貝,讓媽媽留下吧,留下照顧你!你要罵就罵媽媽吧!
姍姍在奮力撩着被子,她要看她的腿!不要啊,寶貝,不要看。我默默的阻止她的動作。
“是不是我的腿沒有啦!我知道我的腿沒有啦!……我的腿!……我討厭你們!”女兒的內心承受着無可選擇的巨大傷害。讓她發泄吧!
因為情緒過分激動,姍姍開始呼吸困難,甚至窒息。
我衝出病房,來到值班室找護士
“求你,幫幫我!我女兒。呼吸困難,怎麼辦?”我抓住眼前的護士,眼淚往出崩射。
吸入氧氣後,女兒漸漸平靜。
“媽,不要尿管。不要氧氣管!”
“寶貝,放鬆點。沒事了,你回到媽媽身邊了。管子還要再插一會兒。等你感覺正常了就拔掉。”
“可是,我以前生病從沒有……一下插這麼多管子呀。我難受!”
女兒的意識已漸漸正常,她倦倦的入睡。
我不敢正視女兒的右腿,其實那裡已經沒有腿只有大腿根部厚厚的紗布和頂在那裡的止血袋,還有插在裡面的管子中滲出來的血液!大腿根部僅剩不到四厘米的骨頭。按姍姍這樣的病是該做髖關節離斷的,可是考慮為以後給孩子安裝假肢打下基礎,所以留下一小節暫時沒有被癌細胞吞噬的骨頭,並且做了微波滅火治療。
護士告訴我,麻醉藥的效力還要持續幾個小時,到晚上她會逐漸感覺到疼。疼厲害了就給她打止疼針。
女兒時睡時醒。醒來時就對我說
“媽媽。我渴!”
可是護士專門交代我:六個小時內不許給她喝水,不能枕枕頭。十個小時後才能進食。我只能用棉球沾些水擦在她乾燥的嘴唇上。
“媽媽,我餓!從早上到現在還沒讓我吃東西呢!”
“寶貝,再忍一忍!到半夜就可以吃東西了。剛做完手術,身體的各個器官還在睡覺,它們不工作,姍姍吃了東西會難受的。”
“媽!我疼啊。……啊!疼!…….”
“媽媽知道你疼。特別疼。可是媽媽替不了你。只能你自己忍着,實在疼就咬媽媽的胳膊。”
“我咬你有什麼用啊!我難受!”
“爸,我疼啊……”
“大伯,我疼……”
“大媽,我疼啊……”
女兒無助的把身邊的親人叫遍。這一聲聲的呼喚就是一把一把的刀在割我們的心。寶貝,大家沒辦法幫你!
“姍姍,醫生說給你打止疼疼針。”大伯對她說。
“打哪兒?”姍姍警惕的問,因為她是堅決不讓打屁股的。現在連胳膊都不讓打了。
女兒輕聲嗚咽着,小手使勁抓住床頭的鋼管。這樣可以緩解她的疼痛吧。
只服用了兩次止疼藥,女兒扛過了三天的劇痛期。從第四天開始姍姍不太疼了。
手術後女兒要面對完全改變的生活。因為躺在床上一點都動不了。解大小便都是問題。開始幾次給女兒接小便都會灑在床上一點,為此我真是氣惱自己的笨拙!最痛苦的還是女兒。因為躺在床上不活動,女兒嚴重的便秘。看着她因為解不出來而痛苦的呻吟,真焦心。喝蜂蜜水,用開塞露。甚至是我用手去摳。每一件痛苦我這個媽媽都不能為她分擔!
因為化療和手術的雙重作用,姍姍開始掉頭髮。一把一把的脫落!女兒烏黑的頭髮幾天內就明顯變得稀少。枕頭和床單上不停的有落髮。
“寶貝。咱們把頭髮都剪了吧。不久就會在長出來,而且比現在的還要好。其實,你的頭圓圓的,剪個小光頭也很漂亮!”沒有哪個小姑娘不愛惜自己的頭髮。可是女兒還是爽快的答應了。女兒就是這樣,在我感到為難時她一定給我的是安慰。
一個星期後女兒逐漸可以坐起來了。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入院後第一件高興事。
五
對於一個八歲的頑童,把她憋在屋子裡,甚至只是一張床上,別說十幾天,就是一天也是痛苦的事情。
一個又一個女兒必須呆在床上的日子,電視也能把人看煩。人,就是這樣,只要你一心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好。我現在攪盡腦汁想的就是怎麼陪姍姍玩,怎樣才能讓她快樂。每天我的腦子裡都會冒出很多故事,自己也奇怪以前為什麼沒記得這些故事。我的手和頭腦都突然靈活起來。每個包裝盒或紙片我都不捨得扔掉,於是它們就變成了我和女兒的手工藝品。我會剪很多剪紙了,拉手的小人、盛開的花朵、淘氣的小貓,都從那些廢報紙里走出來。女兒也對剪紙津津樂道。芭比娃娃不斷的有了新衣服,那是我和姍姍設計的。橡皮泥蛋糕讓人流口水,橡皮泥照相機比爸爸的毫不遜色!還有那用毛線和快餐盒做成的風鈴,不知被護士阿姨誇獎了多少次!
在生活正常的時候,我們母女沒有這麼多時間來在一起遊戲、玩耍。生活、工作、學習、應酬……,似乎有太多比陪女兒玩耍重要的事情。可是現在——我在懊悔那些忙碌地沒時間陪孩子玩耍的日子。
白天有電視看、有家人在一起的說說笑笑,輕鬆的多了。然..............
自從女兒做完手術後,我就一直潛意識裡覺得自己也沒有了右腿。竟然不知不覺中走路瘸起來,下意識的把身體都支撐在左腿上。母子連心,這話是真的!
終於可以抱女兒到輪椅上推她去走廊盡頭的平台看外面了。我的心情也隨着姍姍的日漸康復而開朗起來。姍姍是個愛笑的孩子。每天看着她大口大口吃東西,嘻嘻哈哈開心的笑是件太讓我幸福的事情。
姍姍的歡笑又回來了。我現在感覺到手術前自己放棄手術的念頭是那麼愚蠢和可恥,我在心裡詛咒自己的脆弱!
六
_在我們這個骨腫瘤研究所里,住院的大都是與癌症抗爭的患者和家屬。我們互相安慰、鼓勵。不論是來自什麼樣的社會階層,貧窮或富貴。到了這裡我們都一樣成為難友,因為生命在這裡並沒有因為貧窮或富貴而青睞於任何患者!
丹丹,一個14歲的小姑娘。她長的很漂亮,是個文靜懂事的孩子。患病後父母從遙遠的安徽帶她來這裡求醫。這個來自於貧窮農家的孩子,.................
今天的太陽真好!我推女兒到走廊盡頭的樓梯平台曬太陽。 樓下是一片小樹林,有小鳥時不時的起起落落。女兒為每隻飛起的小鳥驚喜的歡叫。聽到姍姍的說話聲,另幾個病房的病友也陸續出來,大胖黑熊叔叔拄着拐杖很小心的挪動腳步。
“鄧朴方的隊伍又壯大了,咱們也組織個殘聯吧!哈哈哈……”大胖黑熊叔叔風趣的說。
“來,來 來,咱們在這開個會……”隨後走過來的廣州叔叔接過話題.............
大胖黑熊叔叔,患盆骨肉瘤。大學畢業後在太原做古建工作,愛人是那種很有氣質的女人。他們已經在過去的兩年中在北京做過兩次手術,這次是第三次。兩年做三次大手術,就向他愛人說的,把這個原本什麼都不怕的大大咧咧的男人弄的極其小心,生怕有一點傷風感冒什麼的。
黑熊叔叔和姍姍聊着天,他愛人端出臉盆洗衣服。丹丹媽媽看到她手上帶着的橡膠手套說“看你們城裡人就是愛惜自己,洗衣服還帶着手套!”
“呵呵……。這是來前我妹妹給我裝的,讓我給他擦屎粑粑用的。呵呵……。我妹妹剛才還打來電話,我沒聽清是誰,問她是哪位。 她可好,說:‘我是殘聯的!’ 哈哈……”我們都笑了,這笑里是對生命的正視和樂觀!
在這裡沒有高貴和卑微,生命的脆弱也淨化了大家的靈魂。更多的是互相協助和安慰。在精神好的時候大家一起聊聊天,這個時候,獨處時內心的悲哀和恐懼就可以化解一點。
女兒真是個堅強的孩子,從最初的拒絕拐杖到現在可以..................
丹丹也經常到我們病房來和姍姍一起看電視。一個14歲的孩子,在城市裡這還是一個對媽媽耍性子、撒嬌的年齡,可是這個小姑娘卻只能在那個空蕩的病房裡等待未知的命運。
“阿姨,我腿一疼起來就想做截肢手術。不疼時就又不想做了。…..我不想做保肢手術,那麼多錢,俺爸俺媽沒有。我還有兩個弟弟都在上學呢!…..。看到姍姍做完手術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樣子,我也不那麼害怕手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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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今天是個陰天,姍姍不能出去活動了。我想到那個北大的女孩,決定帶姍姍去看看她。雖然樓層不一樣,住的卻都是一樣不幸的人。女孩正躺在床上看書,戴着眼鏡,臉很白,同樣掉光了頭髮。我們的到來給她很大的驚喜,而話題卻是關於治療用藥和護理的一些心得。女孩很積極而勇敢的面對着自己的災難。
“我已經快兩個月沒出去了,保肢手術做完要很長時間不能動!”女孩有些羨慕的看着姍姍。“你吃的多嗎?姐姐老吃不下飯,你說怎麼能多吃啊?也能長的像你這麼胖呼呼的多好!”女孩對姍姍讚揚着。也許病友的鼓勵比旁人更有意義,和病友們的交流就是我們對自己的鼓勵。
從三樓下來,女兒因又認識了一個大姐姐興奮。回病房的走廊有些陰暗。女兒的拐杖突然滑了一下,我急忙伸手去抓,可是女兒還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撲上去抱起她。姍姍沒有哭,只是默默的趴在我懷裡。我抱着女兒跑回病房,放她在床上。
“寶貝,腿疼嗎?”
“恩,疼。地上有水,拐杖滑了一下。…..我想用右腿撐住,我忘了沒有腿……女兒臉上充滿恐懼,“媽媽,是不是還要做手術啊?我害怕了……”說完,趴在我懷裡大哭起來。
“別怕,寶貝。不會再做手術了。只是摔了一交,不要緊的。以後可能摔交的情況還很多。你別怕,沒事的!”我的心在流血!可我必須要給女兒一個輕鬆的微笑。
安撫好女兒。我急忙找到L醫生向他詢問摔交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情況發生。畢竟女兒手術後才一個月。我的心裡也是極大的不安。
還好,這一交沒有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只是我更加小心謹慎了,走路時,我的手不敢再離開她的胳膊。
十
漫長的住院日子,我們在和死神爭奪生命的過程中鍛煉地日益堅強。陽光和烏雲的戰鬥最後的勝者一定是陽光!又經過了兩次痛苦的化療,我們鎮靜而坦然的接受着它的痛苦。女兒竟在手術後這兩個月胖了起來,氣色也好多了。尤其是那每天都笑呵呵的陽光小臉,真是讓大家都由衷地為我們高興。出院的日子不遠了!L醫生,這個姍姍最喜歡的帥叔叔,也為他的小病人能這麼好的得以身心的恢復而欣慰。我們期盼着出院的那一天!
終於,早上查完房後L醫生告訴我們
“一會兒去給孩子複查。然後——後天——就可以出院了!”L醫生高興地給姍姍賣了個官司。
“哈哈……,L叔叔你這句話我最愛聽啦!”女兒在床上蹦跳着。護士阿姨們也充滿着喜悅。
X光殘肢檢查,這對於我們來說就是一個必要的出院程序罷了。一定沒有問題。
CT肺部檢查。這裡負責的正好是我家的一個同鄉大姐。查完她高興的告訴我
“挺好的!從電腦上看不出問題。下午來取片吧”
我們激動的期待每一分鐘快點走。姍姍說她一聽說要出院就再也不想吃醫院的飯了!雖然離後天還早,我們倆還是急不可待的整理起衣物用品來。
下午,在姍姍幾遍的催促下,我早早的來取X光片。沒錯,X光顯示正常。
來到CT室門口,大姐一見我急忙迎了出來。
“片子出來了……。上面顯示……還是又兩三個可疑的轉移結點。……,有一個稍大點的幾乎可以肯定是轉移瘤。因為都太小,所以上午在電腦上沒有看出來。”她充滿遺憾,“你要堅強,我在這裡工作這麼多年,看到這些事太多了!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你已經盡力了。……”
我默默的抹去垂下來的淚水,想做出一個微笑來。
“謝謝你,大姐。我沒事……。”
見到L醫生,“沒問題吧!我在給你們做出院總結。”他肯定的笑着。
“你先……看看吧……”我把CT片子遞過去。
他的笑凝固了,繼而是滿臉的沉重和痛惜。我的眼淚無聲的打在衣服上。
“……,這個病就是這麼討厭,極易在早期發生肺轉移。……一旦肺轉移,世界醫學上還沒有什麼好辦法!……,對這個病,你已經有比較深的認識了,堅強點。做好思想準備……”
“你有什麼想法?出院還辦嗎?……”他問我。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我還能做什麼嗎?”我在期待着他給我一個辦法,期待着有一個哪怕是極小的救我女兒的辦法!
“孩子接受了三期化療,短期內不適宜再做化療了。那樣孩子承受不了,損傷也太大。……能做的也只能是觀察病灶的動態變化,休養一段時間後再做化療,減緩腫瘤的發展速度。也只能是減緩……。”他充滿遺憾。
“還是先出院觀察一段時間,兩個月後來檢查一次。如果腫瘤大了,無疑是轉移瘤。如果沒有變化,那也不一定是。現在太細小的結點,不能完全斷定是轉移!”
看來只有這樣了。
十一
終於迎來了出院的這一天,可是除了女兒,我們的心裡是更大的悲哀!
定好去海南的機票,去做我們一家三口最遠的也許是最後的一次旅行。背着大背包,推着輪椅,拿着拐杖。我們的旅行就是一個目的,讓女兒開心!
神仙都是在天上的,中國的神仙和外國的神仙他們一定都在天上。那麼在飛機飛到最高的時候,我的祈禱神仙們一定能聽的更清楚!我懇求仁慈的上帝,給我女兒生命的機會,讓她好好的活在世上!我懇求慈善的菩薩,給我女兒生命的機會,讓她好好的活在世上!我懇求所有神名,為我女兒除去病魔,讓她活着!如果這個災難一定要給我們的話,那就給我!讓我的女兒好好活着!
下面是厚厚的白雲,上面是不染的天空。這是個多麼潔淨的世界。而雲層下面的世界裡有多少惡魔在肆虐!
終於到了女兒嚮往的大海邊,這裡的景色真的好美!對於我們這些北方人來說,椰林、海灘、是那麼另我們欣喜。
女兒最愛的就是在沙灘上玩沙,用細沙做成各種.................
坐在沙灘上,我們在最接近海水的地方挖沙,一個一個的海浪湧來,溢滿我們的沙坑,沖毀我們的碉堡,也親密的給我們一個又一個擁抱!我們有我們的快樂!
來到這裡我才知道原來“壽比南山,福如東海”這句話是來自海南的南山。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是多麼古老而又樸實的祝福!南山寺的神一定很靈的,那麼我要去求求那裡的神仙.
L醫生的話不時的迴響在我的大腦里“這個病,就是這麼討厭。一旦肺轉移,在世界醫學上還沒有什麼好辦法!”人沒辦法了,那麼神,您一定有辦法,對不對?在這個神靈的南山寺,您一定能聽到我的哀求,為我女兒驅除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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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終於回到了久別的家!這三個月裡我們在外面飽受了苦難。巴狗小黑如果能說話一定要大喊大叫的歡迎我們歸來!它使勁扭動身體、搖着尾巴。在姍姍的腳下蹭着。聽說它也受了不少委屈,過着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難怪姍姍在拆線時會大聲喊“小黑,快來呀,我想你了,我也知道你想我了,快來救救我呀。……”孩子的世界裡動物的含義要豐富的多。
“媽媽,你終於不用和我擠在一個床上了!大床多舒服啊!”女兒在床上滾着,幸福的慨嘆着。是啊,在醫院裡一直是我們倆擠在單人床上,確切的說,我只是占據床的一角,而腿和腳是放在旁邊的椅子上的。因為經常要抱女兒活動,晚上又很勉強的睡姿,不知不覺中已經傷害了腰椎,經常疼的我直不起身體。可是在醫院裡倒忽略了自己的病,也沒想到去檢查。
懶懶的睡到太陽高高。太陽總是新的。我知道,在今後的生活中,我們將面臨很多的困難。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群,面對突遭厄運的我們是極大的震動。每次走出家門,人們投給我們那充滿同情的目光也給我們很大壓力。在這樣的目光里鎮定自如不是件容易事。每當這時,女兒和我總是很默契的找些話題來放鬆心情。我低頭看着輪椅里的女兒專心的說話,女兒抬頭看我回應我的話題。其實我們都是在躲避這些射過來的目光。
十三
(再次求醫)出院後僅僅兩個月,我們又來到醫院做複查。CT肺片顯示——右肺內三處轉移瘤結點清晰,最大直徑2.3cm。兩個月內,腫瘤已經明顯增長,速度驚人。化療對病情沒有明顯的控製作用!怎麼能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如果瘋狂可以幫我,那麼我現在已經瘋了。住院部是十一層的建築,每當路過這裡時我總是不由得看樓頂。如果從那上面跳下來,一定會即刻死去!那該是一種多麼快意的解脫。如果女兒在醫院裡走到生命的終點,那麼這裡就是我的最後一步。
女兒還是這麼充滿陽光的笑臉。她還沒有絲毫感覺到生命受到的威脅。現實的殘酷迫使我必須穩定精神走後面的路。
一道數學題會有不同的解法得到最終的答案。那麼對於一種病的治療也同樣會有不同的辦法。這樣的化療不起作用,我是不是應該換另外的方法再試試?只要能延長女兒的生命哪怕是幾個月,我都不放棄!我的寶貝,她這麼堅強的承受痛苦,渴望着生活。我不能讓她在受了截肢劇痛後只有短暫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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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清晨的古城同樣是經歷了一夜的飛雪。大雪中的古城更顯得厚重。
本以為按中藥方去買中藥很容易,可是當我把藥方遞到中藥房的司藥時才知道,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你這藥方里有兩味是管制類的劇毒藥。這別說我們店裡沒有,就是有也不敢賣給你。”
“可是,…….我這是正規醫院的藥方啊!”
“我知道。你要是在那裡買就簡單了,他們有賣這些藥的資格。”
“那我在哪兒才能買到這兩味藥?”
“D藥房有,他們有資格賣這些藥。不過你去了可能也買不到。因為需要醫院證明和醫生證明才能賣。你只有方子不行。”
說實話,我傻眼了。
D藥房。我得到的是一樣的說法。大雪瘋了似的下。必須要到中醫院請求那裡的醫生開證明,只能這樣。飛揚的雪片在催促人們的腳步。穿過路口時一輛出租車幾乎是貼着我的身體急剎車,我急忙向司機道歉。憤怒的司機竟破口大罵
“找死啊,你!出了事算誰的!”
我突然不知道哪裡來的火氣,竟也大聲喊起來:
“是找死呢!今天撞上了是你倒霉,是我的幸運!撞啊!”
司機懵了,不吭聲的開走。我使勁摔了摔頭上的落雪。死?哪有那麼容易!我女兒在等着我!
連跑三家中醫院都因為本院沒有這兩種藥而無法給我開什麼證明。人命關天的事,沒人敢負這個責任。
一天的雪中奔波,無果。我決定最後再到D藥店問問還有什麼可行的辦法。這是我今天第三次來這裡。下午快下班了,藥店裡冷冷清清的。其中一個年輕的男店員見我又來了,主動來招呼我。
“你別跑了,沒人給你開這樣的證明。你等等,我去問問經理,看有什麼辦法。”
經理來了
“你的情況我們真是也很同情。你開藥的這個醫院是很有名的中醫院。這樣吧,你寫個責任書。先把藥賣給你,給孩子治病要緊!”
我的眼淚落下來。
我相信這藥一定有作用。以毒攻毒的辦法值得一試。女兒得的畢竟是高度惡性的病,也許這藥會有效果。
明天要去T醫院請求L醫生按我帶回的方案給孩子化療。住在姍姍奶奶家,我的心掛在女兒身上。女兒一定等我等急了。
今年的雪真多。連着兩天都像還沒有下完。我也真是沒有天緣,一連幾天和雪為伴。去T院的路上,我心裡充滿忐忑。聽說大醫院的醫生都是一個不服一個的,他們能按我的化療方案來做嗎?
L醫生說,化療方案都是教授們一起研究決定的,他幫我去向教授說。其實醫院、醫生不是無情的代言人。他們一樣在工作中品味着病人們的痛苦,內心充滿見證生命脆弱的遺憾和惋惜。
第五天的晚上終於回到家,女兒撲到我懷裡。聽她爸爸講,昨晚孩子就堅持等我回來後吃飯。今晚又在等我一起吃飯。說不出是心酸還是溫暖。有女兒真好!
把小火車和籠子中的兩個新夥伴——鸚鵡遞給姍姍。這些禮物或許可以彌補女兒離開媽媽的不快。
僅隔兩天,L醫生就打來電話:教授同意按我的方案做化療。因為過十天就是元旦,L醫生建議我儘快到醫院,以便元旦前做完第一期治療錯開元旦假期。
第二天一大早我帶女兒又坐在去醫院的汽車上。今年的雪的確很多,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天氣,比上次的雪更大。高速公路上車輛不在風馳電掣,一輛輛放慢腳步爬行。
............... “恩,是的。”
“那可不可以騎自行車?”
“我看資料介紹中說可以的。”我有些遲疑回答女兒的問題。
“那……,以後給我也安一個吧?”
我的心必須要習慣刺痛!
“好的,等你的身體完全好了,我們也去定做一個。但是聽說,剛安上時會很疼的,逐漸才能習慣。”
“沒事,我不怕!”
我的寶貝!如果你還有生命的機會,你該是多麼堅強的孩子!殘疾的人生也會因你的堅強而充滿陽光。可是死神緊緊的拉着這個幼小的孩子!
最不能讓我接受的事就是兩個孩子同時坐在輪椅里出去玩。我不能看兩個如花的小姑娘同樣悲慘的命運。
姍姍這次化療的反應更大。化療要進行五天,從第一天輸液女兒就開始嘔吐,五天裡幾乎沒有吃進什麼東西。這次的藥物對腎臟的毒性更大,為了讓姍姍大量排尿,不但醫生用了尿路保護擠而且輸液時還補充了大量水。我也隔幾分鐘就給女兒喝水、果汁。看着女兒幾天來的嘔吐,我真不忍心再給她做下去。我的寶貝!她沒有抱怨,沒有哭鬧,甚至沒有呻吟一聲。
化療做完姍姍明顯的瘦了。
十五
終於在春節前做完兩期化療。讓孩子在家裡過個幸福的春節,這對於苦難的女兒來說有極大的意義,誰也不知道她還能享受幾個春節。
因為化療後的半個月內孩子的白細胞值很低,自身免疫能力就會很差,小小的感冒對她來說都會具有危險。在儘量讓孩子享受合家團圓的同時我在小心謹慎的注意她的每個細節。哪怕聽到有人咳嗽一聲,我都要提高警惕,千萬不能讓有感冒跡象的人和姍姍接觸。
家裡人幾年都沒有這麼一個不少的在一起團聚了。我知道大家為孩子所做的犧牲。為了孩子,大家把能推掉的事情都推掉了。
大年夜,我突然很想媽媽,很想!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媽媽此時是不是在責備這個很久沒給她打電話的女兒。
撥通媽媽的電話,我的眼淚在流。努力笑着給媽媽問好。對媽媽說我挺好的,孩子也挺好的,出去放炮了。女兒在那邊不解我為什麼對姥姥撒謊。笑着匆匆對媽媽說再見。我知道我的笑一定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