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搬進,這家民房的第一天,我就開始懷疑我隔壁的那個儲藏室根本沒住人
。一天到晚黑黢黢的,沒半點聲響。
我終於還是忍受不了房間裡那個破沙發了,便又一次跟房東要求,能不能讓
我把一些雜物放進隔壁的儲藏室。房東斜着眼,哼了一下: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那儲藏室租給一對民工夫婦了,裡面住着人呢!
我算見識了廣東人的摳門,就打算再也不去碰這一鼻子灰了。
那天,我出來倒垃圾,經過儲藏室的門,聽到裡面窸窸嗦?碌模筒淮蛞?
處來,我知道肯定是老鼠又在裡面大遊行了。我狠狠的一腳踹在門上,還不解氣
,就又猛踹一腳。
門吱嘎的開了,我嚇了一跳。我以為我把門踹壞了;正忐忑不安的時候,一
個女人的腦袋伸了出來,確切的說應該是個女孩或者少婦,從她那蓬鬆的馬尾辮
和還有些稚氣的臉上我實在無法判斷她的年齡。
她輕輕的問道:您找誰?
我愣了,呆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時候一個有些猥瑣的男孩子也把腦袋湊着伸了出來,遲疑了一下說:你是
隔壁的吧?!
我一下子醒悟過來,說:是啊,是啊。
男孩子笑嘻嘻的得意的說:我上次下班回來見過你。
周圍的空氣戛然的停在那裡,有些尷尬。我趕忙說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打擾你們了。便迅速的溜回自己的房門。我聽到了他們輕輕關房門的聲音,還
聽到了他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好像在說:是不是我們平時動靜太大,吵到鄰居了
?那以後我們要多注意了!之類的話。
我喝了口水,平靜下來,我才確信,那個一天到晚黑洞洞的儲藏室里真的住
着倆人,這倆人也許就是房東說的那對民工夫婦。
我突然冷笑了一下,還夫婦呢,一看也就20來歲的樣子,私奔出來的?還是
新婚小夫妻?不自覺的笑了笑,自我解嘲的想:民工麼, 農村出來的,結婚普遍
早。那看來以後得稱呼,那男人,那女人了。這樣想着,還抑制不住的笑出了聲
。
第一次跟這對小夫妻接觸是因為我忘記了帶鑰匙,進不了門,便找他們借工
具,想把門撬開。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去敲那個門,也是第一次去光顧那個陰暗的儲藏室。
門開了,他們夫妻看到我似乎很驚喜,趕忙的讓我進屋。我說明來意,他們
夫妻就轉身找傢伙去了。門開着,裡面黑乎乎的,我忍不住往裡邁了一步。不知
道腳被什麼絆了一下,我以為是有老鼠,嚇得“哎喲”大叫。他們中的一下,立
馬打開了燈。天花板上的那盞小燈散發着昏黃的光,我敢肯定那燈泡不會超過10瓦
。我很懷疑他們能從哪裡買到這樣的燈泡,在這樣一個南方大都市我實在想象不
出來那裡會有賣這樣的燈泡的。我猜想也許那是他們從老家帶老的也說不定。
我打量着這個我曾經很想把雜物放進來的儲藏室。我以最奢侈的估算,房間
不會超過10個平方。四周沒有任何一個窗戶,門是唯一可以通風和出入發地方。
房間裡散發着一種潮濕的霉味,鑽進嗓子眼,讓人感覺噁心。我忍不住一個箭步
退了出來。
可是我卻清楚的看到,房間裡除了一張單人木板床和零落在地上的鍋碗瓢盤
,真的沒有任何插腳的地方,我真佩服那對小夫妻是怎麼呆在裡面生活的。
最後,夫妻倆找到他們做飯的刀,也是唯一一個有可能打開我房門的工具,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我弄開了門。
門開了,我並沒有任何要他們進來的意思。他們站在門口,把着門框。踮着
腳尖,一副靦腆的樣子,打量着我這個兩室一廳的房子。女人終於說了一句話:
怎麼從來沒看見過您先生啊?我怔着臉說:我還沒結婚。女的臉紅了,似乎說錯
了話,低着頭,不敢搭腔。男人 不好意思的說;那您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啊。
我沒回答。
兩個人,半響沒說話。不知道是誰先看到了我放在客廳的電腦,便忍不住說
:您有電腦呢!
我心裡一個咯噔,民工也懂電腦?我說:是啊,你會上網麼?
男的撓了撓頭皮說:我們讀大學的時候,有電腦課,上過機。
我嗖的渾身一陣發涼,大學?他們是大學生?可是怎麼看怎麼不象阿!
我心裡多少有點被欺騙的感覺,就故意問:那你們現在做什麼工作的?你們
什麼學校畢業的?讀的什麼專業啊?
他們抿了抿嘴,有點不好意思,我以為這下可揭穿你們了,真虛偽!
突然男的開口了:我們讀的學校不好,也就是個三流大學,我跟我老婆是一
個大學的又是同鄉,她讀文科,我讀理科。現在我做業務員,她在餐館當服務員
。
我撇了撇嘴,“哦”了一聲。
“我是**大學研究生畢業”在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才發現,門口的兩個
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我有點失落,猜測着他們有沒有聽到我提到**大學這個重點大學的名字。
(二)
眾所周知,這幾年擴招,大學生可謂是遍地爬。大學容易讀了,可是就業卻
難多了。三流大學的畢業生,真的?橇窆ざ疾蝗紓辶γ惶辶Γ粵τ止?
不上格。而且三流大學學費並不見得低,甚至要比好的大學要高很多,我就知道
很多三流大學學費高的驚人。
看這對小夫妻,估計是農村出來的,當初他們也許並不知道,花光家裡的積
蓄,得到的這一紙文憑,原來在這個社會裡也許什麼都不是。背負着一身債務,
出來打工才知道,原來三流大學的大學生只能跟小學沒畢業的靠體力吃飯的民工
是一個層次的,都是命比紙薄,人比命賤的。
第二天,雖然我內心深處還在揣測着,他們拿刀給我撬門技術這麼好會不會
哪天趁我不在也會這樣熟練的順手?可是總還是覺得別人幫了忙過意不去,就買
了幾斤南方的水果給他們拎了過去。
他們似乎受寵若驚,說什麼也不要。我就告訴他們這是廣州這邊的規矩,找
人幫了忙,一定要表示的,不收就是不給我面子。他們才誠惶誠恐的收下了。
沒過一會,他們又來敲我的門。我以為是他們是把水果又送回來的,結果開
門後的第一句話就說:請問,這水果最多能放多久?我詫異的望着他們,心裡有
點氣,心想:難道他們以為我給他們買的水果過期了?我正要發作,他們便補充
一句:能放到過年回家麼?我愣了,他們說:過年沒啥帶回去的,這水果一定不
便宜吧?我們想過年回去的時候帶回去當年貨。我有點哭笑不得說:廣州天熱,
不能放那麼久的,個把星期就得壞了。
他們有點無奈,說了句謝謝,就走了。
可是我明明聽到:男的對女的?擔閡晃頤竅氚旆艫?8月15,過節的時候打
打饞吧。
一個月後,農曆的8月15,單位每人發了一盒高級月餅,拿回來後,我拆開嘗
了一個,感覺很難吃,就想丟掉。
經過那個儲藏室的門,我改變了主意,想着丟了也怪可惜的,他們那麼可憐
,倒不如給他們過節的好。
看着門虛掩着,我沒敲,就徑直推開了,那盞昏黃的燈亮着,兩個人蹲在地
上,男的正在小心翼翼的切一個小小的月餅,正準備把一塊稍大點的給老婆吃,
看到我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說不出話來。女的正低頭啃着明顯已經有點壞了的
水果,吃的津津有味,我看到她沒有削皮,番石榴和火龍果都是帶着皮吃的。
男人呆了五秒,趕緊要把那塊稍微大點的月餅讓給我吃,我說我不吃月餅的
,然後說明了來意。把那盒月餅放在門口就準備離去。女人叫住了我:大姐,我
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你看,我們吃的水果也是您給的,您又給我們送月餅來,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您了,本來今天老公公司給他發了一個月餅,我們商量着
給您送去的,可是一個拿不出手,就沒好意思,我們也沒什麼稀罕物,你有啥事
要幫忙的,一定支應 一聲啊!
我這才知道,那一個月餅是她老公發的,我也這才知道,她啃的水果是一個
月前我送給他們的。我本來想說:吃火龍果要扒皮。可是我忍了忍,沒有說出來
。
(三)
周末,隔壁的女人來敲門,問我有什麼事能是他們幫的上忙的,我笑着說沒
有。她眼尖,看到我沙發上放着一大堆髒衣服,非要幫我洗,我說有洗衣機,一
會丟進去就是了,不費事的。她尷尬的站在那裡,像是很對不起的的樣子,不知
道該做什麼好。
我第一次,很熱情的邀請她進門,坐一會。她脫了鞋,光着腳丫子,進了門
。戰戰兢兢的,似乎怕弄髒了我的底板,不敢使勁踩下去。她哪裡知道其實我已
經一個多星期沒有擦過地板了。
她告訴我,今天她休班,本來想幫我做點事的,可是沒想到沒做成。她似乎
很羞愧,一直細聲細氣的答着我的話。她在我這裡呆了半個小時,告訴了我他們
的境遇,說那些話的時候她一直很溫柔,像在說一個故事,絲毫沒讓我感覺到她
的埋怨和委屈。
我給她倒的那杯礦泉水,她一直攥在手裡,臨走的時候,她望了望我,我點
頭示意,她帶走了那個一次性的紙杯子和那杯礦泉水。我猜,她是想留給她的老
公喝。
從今天我才知道,他們是這樣的:
兩個農村出來的孩子,父母都是守着一畝三分地的地道農民,每年家庭收入
從來不會超過2000的貧困家庭,又都考上了同一所三流大學,學費每年的需要是
父母不吃不喝的5 年的 家庭收入。讀不起書,不想去,父母不肯,說這是唯一一
次改變農村孩子命運的機會,跪下來求你去讀。來讀了,沒錢交學費,好歹有個
助學貸款,好不容易憑着優異的成績申請到了,可是畢業的時候卻因為沒有還清
貸款不發畢業證。四年的生活費是靠着獎學金艱難的撐下來的。到頭來,辛苦的
付出卻換不到那一紙畢業證。於是兩人只能出來打工賺錢,攢夠了錢好回去贖回
畢業證。
他們租着這個城市最廉價的房子,吃着這個城市最廉價的飯菜,過着這個城
市最貧困的生活,可是一年到頭下來卻還攢不到1萬塊錢。這樣下去,要還完兩人
的貸款還要8年。
我不知道8年對一個人的青春意味着什麼,也不知道8年後是不是還能有機會
有權利買回他們的畢業證。可是我知道8年的這樣的生活,不是隨便哪一個人能撐
的住的!
(四)
那天,我回來的時候,有點晚,樓道里的燈已經都開始亮着了,經過隔壁門
口的時候,看到他們門開着,屋裡照樣還是黑黢黢的,男的蹲在門口大口大口的
扒着麵條,吃的很香。我問了一句:燈壞了?他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憨憨的笑
了:沒呢,省電,反正樓道里的燈亮着,開着門,屋裡也挺亮堂的。我笑了。我
這才知道,怪不得他們屋裡天天都不開燈。
那晚他們的門一直敞開着到很晚。我在客廳里能隱隱約約的聽到他們的談話
。
他們先是談了會,這個月又多花了多少錢,什麼肥皂用的太快了,水太浪費
了,上次過生日不該買那2斤肉的,以後洗菜的水可以洗臉,洗臉的水可以洗澡洗
腳,洗腳的水可以洗襪子,洗襪子的水可以沖廁所等等之類的話。
他們一邊自責着自己花錢太多,一邊卻又忍不住憧憬着美好的未來。
他們想象着,不久的將來,也許還完了錢,就可以能要個孩子,也許將來還
能攢前買房子呢。
聽着他們興奮的呢喃聲,我久久沒有睡意。
半夜,我聽到男的喊肚子疼,好象疼的很厲害的樣子,“哎呀哎呀”的叫着
。女的 很着急,問怎麼了? 男的說好象今晚吃多了,撐着了。女的就招呼他趕緊
起來上廁所。
男的遲疑了很久,似乎不想去,半響,我聽到男的說話了:我不想去上廁所
,我們攢的沖廁所的水還不夠,那樣這個月的水又要超支了。再說了,上完廁所
,拉空了肚子,晚上容易餓!
聽到這裡,我腦袋轟的一下,空白了, 我的心被揪的生疼生疼,那句話成了
我整夜的夢魘:拉空了肚子,我怕餓!
(五)
聽到那句話,我的心震撼了。我想到了我的爺爺。
爺爺生活在苦命的舊社會,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社會裡,一年到頭,小
孩子拼命的盼着過年,因為過年能吃頓飽飯!
所以,每個孩子在過年那天,吃的撐的小肚子圓溜溜的,肚子再怎麼漲,都
不捨得去廁所。因為,去了廁所,拉空了肚子,會容易感覺到餓,可是過完了年
,是沒有機會再能吃頓飽飯的!所以每個孩子都憋着,忍着,因為那個年代,窮
,人們怕餓, 孩子更怕餓!
可是在21世紀,在這麼發達的年代,你竟然能從一個大學畢業生的嘴巴里聽
到這樣的話,你會有怎樣的感覺?感動?悲慟?還是心酸?還是無可奈何的哀嘆
?
或許都是,或許都不是!
我無暇顧及一個弱者的心態,因為社會如此,我也無能為力。我唯一能表示
的除了同情或許還是只有同情.
我也曾經鄙視過,甚至曾經在心底侮辱過: 活該,誰讓你沒本事考個名牌大學
呢!沒錢讀個屁書,自作自受!
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認,一個山裡的孩子,是不能僅僅憑着聰明才智就能高攀的
起名牌大學的門檻的;那需要能力,實力.實力有時候除了良好的教育,優秀的老師
,還有很多很多,比如金錢堆砌的補習班,比如只有城裡孩子才能享受的到的全方位
的教育,又比如有有權有勢的父母.
他們沒有,他們是農村的孩子,他們沒資格和權利有,沒人給他們買各種輔導資
料,也沒有全國的優秀教師給他們手把手的教,他們沒見過鋼琴,沒見過電腦,他們
甚至除了村支書,不認識任何一個可以稱得上幹部的領導.
他們一天到晚只會看發的那唯一的課本,只會拼命的學,只知道只有考上大學
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聽着他們蹩腳的英語,不太流利的普通話,有些邋遢的裝扮,破舊過時的衣着,我
們都會忍不住笑.
我們喜歡在背後對他們評頭論足,喜歡抿着嘴吧裝作淑女般的嘲笑他們的無知
,甚至喜歡在要去吃麥當勞的時候故意問他們去不去.習慣了看他們的尷尬,習慣了
看他們的無助,也習慣了他們失去的比得到多.
當我們有了太多的這樣的習慣,於是我們便開始不在乎,他們是不是餓,是不是
在我們浪費糧食的時候,他們在心底里還默念着:不敢去廁所,怕拉空了肚子,餓!的
事實.
" 人怎能跟人相比呢?沒有可比性!農村的怎麼能跟城市的孩子比呢?沒比的必
要!" 這是以前我的一個朋友經常跟我說的一句話,那時候聽了覺得好笑,現在想起
來,覺得有點無可奈何的心酸.
人難道真分三六九等麼?誰分的?你麼??
(六)
廣州的治安是越來越差了,住這種私房,真的是冒着生命危險的.可是眼下我又
找不到合適的房子搬,只能暫且戰鬥在最前線了.
整棟樓有十幾個房東,他們是天天圍着麻將桌懶得輪流值班的,反正偷?囊膊?
是他們家的東西.最後在我們幾個房客的據理力爭下,好歹請了一個保安.
我下班回來,看到樓下吵吵嚷嚷的,原來是保安抓住了個嫌疑犯.我好奇的瞥了
一眼,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住在我隔壁的那個看上去有些猥瑣的男人.他低着頭,拼
命的解釋:自己不是小偷,自己是住在這裡的.
可是沒有人相信他,因為當保安問他住幾樓,哪個房間時,他只說了6樓,卻說不
出房門號.因為儲藏室是沒門牌號碼的!
他像個嚇壞了的孩子,眼睛驚恐的掃視着周圍的每個人,聽着嘰里呱啦的客家
話,他無力的解釋像一個人最後的死命掙扎.
我本能的走過去,他看到了我,眼睛裡充滿了希望,含着淚珠的眸子閃過某種感
激.我抬了抬我那總是直視遠方的眼睛,發現周圍的人都盯着我.
我遲疑了,立刻停住了自己那8公分的高跟鞋.我輕輕理了理自己的粉色洋裝,臉
上滑過讓人不易察覺的一絲驚慌和害怕.我想扭頭沖向樓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是我怎麼也抬不動我的雙腿,我僵持在哪裡半秒鐘.
我儘量的壓低嗓門,很禮貌矜持的說:你怎麼沒帶大門的鑰匙?是不是又丟了,真
讓人煩!
保安放開了他,我微笑着說:他是我的遠房親戚.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我扭頭,踩着我那尖尖的高跟鞋上樓了,樓道里留下一串"嗒嗒"的響聲.
他老婆回來的時候,一直隔着門,站在我門口不停的說着:謝謝.我沒吱聲.過了
不久,似乎她已經走了的時候,我打開門,看到他們卻還站在門口,捧着一大把花生
和紅棗.
我盯着他們,沒開門,他們也沒敢說這是給我.只是一個勁的解釋:下午那會,他
老公是想在樓下撿幾個礦泉水瓶子呢;要早知道不讓撿,他說啥也不去了.
我本想打斷她的講話,告訴他們:不是不讓撿,是你們長的不像住在這棟樓里的
人.可是我還是忍住了,繼續聽他們說.
他們始終低着頭,輕聲慢語的,說:他們也知道這裡的規矩,人家幫了忙呢,一定
要感謝的,可是他們沒什麼能拿的出手的東西,這是他們老鄉回家給他們捎來的家
里的特產,都是自家種的,沒用過化肥, 讓我放心吃.
我還是開了門,拿了張紙,讓他們把那把禮物放在了一張潔白的A6紙上.
那把花生和棗我沒有吃,我就放在哪裡,看着.他們都光溜溜的,泛着光,很心想
的樣子,一般大小的個頭.很飽滿.
我猜,他們一定是精心挑過了的.估計一麻袋裡才能挑出這般的花生棗子吧.
想到這裡,我笑了.不大會,我又後悔起來,我真不該笑!
(七)
房東終於找上門了,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是:是不是你家新住進一個人?
我愣了好大一會,才想起來,可能是保安跟他說了。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下,並試圖說服房東給隔壁的門也掛個號,房
東不情願的“嗯呢'了幾聲,便走了。
第二天,我真的看到他們的門上貼了張紙,寫着:清潔工具存放處。
沒過幾天,我大學裡的死黨兼室友和她新結識的男友來廣州找樂,我被迫請
了一天假,陪他們。
隨便找了個館子想請他們吃粵菜,可是朋友說粵菜沒味,沒吃幾下,就嚷着
走,後來還是不得不去了湘菜館子,才算滿足他們的胃口。吃完飯,沒事,街上
是不敢拎着包包閒逛的,就去了錢櫃K歌,唱到一半,結果又使性子,非要去朝歌
。弄來弄去,歌沒唱好,還耽誤了時間。
晚上回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可是我看到隔壁的燈還亮着,屋裡還嚶嚶
的傳來抽泣的聲音。
我沒理會那聲音,開了門,把朋友讓了進去。朋友進門就開了電腦,把那首
《不怕不怕》開的聲音老大,震的整個房子都晃悠。
樓下的終於忍不住了。來敲門,讓我們動靜小點。我關了音樂,跟朋友談起
了隔壁的那對小夫妻。朋友以為我在講故事,一邊說着無聊,一邊就摸過煙開始
吸。我最討厭煙味,因為那能嗆出眼淚。
我趕朋友出門,讓她在樓道里吸夠了再回來。
半枝煙工夫,朋友死命的敲門,興奮的叫着她男朋友的名字,說快出來聽戲
。
他們倆出去,便沒了聲息。好久才回來。
朋友一進來,就湊到我耳朵邊說:你別假正經了,是不是每天晚上沒事,就
去隔壁聽音樂啊?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們倆就大笑起來。沒完沒了的,怪
煩人的。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倆是去隔壁門口聽動靜去了。至於什麼動靜,我
沒問,但我想,應該與顏色相關。
晚上睡不着拿起《洛麗塔》,看了兩頁,就開始走神。後來迷迷糊糊的睡着
的時候,我似乎真的聽道了隔壁的動靜,聲音不大,但很誘人。 ...華岳論壇 - "http://huayue.org"
朋友呆了還不到3天,我就開始煩躁,我感覺那種以往的寧靜被打破了,而且
一個單身女人看到一對情人在你面前晃來晃去的親昵,真的容易中風!
送走他們,我開始變得神經質,我經常故意關門很大聲,估計開開關關防盜
門不停,故意想讓隔壁聽到我在發脾氣,故意想讓每個人都知道我心情很不好。
隔壁的小夫妻還是每?慰醇倚πΦ模械汶鍰蟮男唪觥D腥四峭酚械閿湍?
有點亂的頭髮依舊還是在發梢上泛着或多或少的頭皮屑,女人的馬尾辮也依舊蓬
松的攏在後面,有點像秋天亂飛的樹?丁?
可是我見了他們,卻沒有笑,也不再板着臉,只是面無表情的點個頭,用自
己有力的鞋跟敲打着地面,匆匆離去。
每次低下頭,看着自己那8公分的高跟鞋,我才恍惚的感覺到,其實沒有了這
鞋跟,我似乎也不高!
然後就是無休止的失落和鬱悶!
(八)
有這麼幾天,那扇門一直關的緊緊的,屋裡也一直沒亮過燈,我扒在門縫裡
瞅,竟然不能看到裡面的任何東西。有幾次,我甚至使勁貼着耳朵聽,竟然也絲
毫沒聽到任何動靜。我開始害怕,擔心他們不聲不響的搬走了。 ...華岳論壇 - "http://huazhen.net"
我甚至開始抱怨,為什麼走的時候沒打聲招呼。我不知所措,在房間裡踱來
踱去,狠命的撕扯着那個抱枕,用力敲打着鍵盤,寫着一些很尖刻的文字,用蔑
視的眼光看着周遭的一切。
我發現我有好久沒這麼情緒激動過了,甚至應該說我有很多年沒這麼情緒化
了。我突然傷感起來。似乎失去了什麼珍貴的東西,似乎別人偷走了原本屬於我
的一份心情。我開始詛咒,開始謾罵,開始憎恨這個世界。
我每天站在門口,期望着能突然有人站在我面前笑,我總是忍不住去瞄那扇
門,,希望能看到裡面透出一絲淡淡的泛着黃暈的光。可是一連好幾天,都沒有
。
我終於還是跑去找了那個有點囉嗦的房東。我說我要租那個儲藏室。房東訝?
斕目醋盼遙耗鬩。課抑辶酥迕跡?:我要放沙發。房東似乎有點為難:你想?
裁詞焙蜃猓課也鏌熗耍耗訓老衷諢褂腥俗∶矗? 不是空出來了麼?房東說:那對
民工下個月到期。
我忽然有種莫名的欣喜,難道還沒走?我結結巴巴的說着:那下個月我租!
等我再經過那扇門的時候,我有點高興,因為我似乎看到裡面鍋碗瓢盤碰撞
的聲音,因為似乎我能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
那天,我睡的很早,我其實一點也不困。可是我還是早早的躺在了床上,我
睜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有一次能有人敲我的門。
一陣開門的聲音驚動了我,儘管那聲音小的還沒蚊子“嗡嗡”聲大,可是近
幾天我練就了一雙聰慧的耳朵。我唰的從床上爬起來,沖了出去。
那女人看着我噹啷的一聲開門聲,嚇得站在哪裡不動了。我很尷尬,趕忙掩
飾自己的那種激動:回來了?怎麼這幾天都不在?回老家了麼?女人望了我半響
,吞吞吐吐的說:還沒睡呢,大姐。沒,沒呢,沒回去。這幾天有事。 ...華岳論壇 - "http://washeng.net"
她第一次不是微笑着跟我說話,也是第一次沒有過多的說什麼,就進了那間
我天天盯緊了的儲藏室。
我愣在那裡,好久,好久,我才反應過來。我突然想哭,是那種有點委屈,
有點付出了很多熱情卻被冷落後的難過。可是我沒哭出來,也沒掉淚,我只是關
了門,打開了電腦,開始漫無目的到處遊蕩。
那晚,?姨剿桓鋈嗣Φ膠芡恚×愕編サ牟恢朗親齜夠故鞘帳岸鰲?
聽到那個屋裡一直傳來一個人的聲響,我突然很奇怪,那男人呢?
我孤單起來,感覺到寂寞的可怕,尤其是那隔壁的單調的動靜,讓我徹底的
開始感覺到渾身冰涼。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一個人是這麼淒清,這麼荒涼的可悲。我裹緊了睡衣,
可是仍舊無法驅散這午夜的孤寂。
(九)
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在門口站了許久,沒有敲門,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低
着頭,好像在思索着怎麼開口。
其實對於昨天那些簡單的話語,在南方這個有點冷漠的城市,不算什麼,客
套顯得奢侈,敷衍是每個人對周遭的理所當然的態度。可是我看得出來,她還並
不適應這種人與之之間的冷淡和乏味的陌路。也許,她以為,在這裡還是跟家裡
一樣。可是,她單純的,怎麼能想象的出來在異地他鄉很多時候人和人是沒人情
味可言的。
我主動開了門,走了出去,看着她,等她第一個開口。
她聽到門響,忽的抬起頭,眼睛裡有點驚慌,有點不好意思的欣喜。她笑了
笑,我明顯的看到她的眼睛紅紅的,腫了,有哭過的痕跡。
她微微點了下頭:對不起大姐,平時你挺照顧我們的,昨天我心裡難受,對
你態度不大好,你別在意。我還有事,要趕着出門,沒別的事,我走了。。。
她轉過身,我一把拉住了她。我第一次像對一個朋友那樣的語氣問到?撼鏨?
事了?
她愣了,淚珠子像斷了線一樣,噼哩啪啦的掉下來,所有的委屈,壓抑,和
內心深處的痛苦,都隨着眼淚傾瀉下來。。。我毫無防備,她一下趴在我肩頭,
哭出聲來。我沒拒絕,輕輕的環住了她,想着也許這樣能多少分擔一些她那莫大
的苦楚。
她娓娓道來,我才知道,她老公住院了。
他老公本來做業務員,可是由於本性木訥,不善於交際,所以業績一直不好
,只好辭職了,另找了份體力活暫時做着。由於體質不好,又加上吃的不好,每
天都很累,那天,去上班,不小心被掉下來的磚頭砸破了頭,住進了醫院。本來
以為這算工傷,單位會報銷醫藥費,可是單位不僅不管,還把他開除了。積蓄都
花光了,她只好回來收拾收拾,然後去把老公接回來養傷。
我拿出了張銀行卡,想給她取點錢,暫時用着,她死活不肯,就一溜煙的跑
下了樓。
下午她和她老公就回來了,她老公的頭上包着紗布,有氣無力的樣子,看到
我,還是擠出了笑容。看着他那矮矮瘦瘦的樣子,我似乎覺得他看上去沒那麼猥
瑣,儘管卑微,卻很精神;儘管怯懦,卻很堅強。我回了他一個微笑,這一次,
我笑的很真,很用心。
那一天,一整天,我心情都很好.這是我從來到這座城市後第一次這麼開心,第
一次這麼用心的笑,第一次這麼在乎自己是否笑的認真.
那天,我看到了自己臉上掉下來的面具,赤裸裸的擺在我面前,露着森森白牙無
力的呻吟,無力的掙扎,無力的哀嚎.
而我,就那麼漫不經心的,拿起打火機,點燃了它.
(十)
我小心翼翼的敲開了他們家的門,女的不在家,上班去了,男的顫巍巍的站
在門口,望着我傻乎乎的笑着,不知道該怎麼把我讓進門。
我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就那麼直直的站在門口,像聊天一樣,像跟家人朋
友說起話來:你們單位叫什麼名字?憑什麼在你上班期間受傷不按工傷負責醫藥
費?他們有什麼理由開除你?按照《勞動法》你有權利........我話還沒說完,
他就傻傻的笑了,插嘴道:我知道,我也讀過大學,我也懂法,可是沒用的!《
勞動法》也許真的能保障你們這些白領的合法權益,可是對於一個民工,是沒有
任何保障可言的。拿什麼保障?誰給你保障?你找誰討說法?什麼這個機構,那
個機構都去過了,磨破了嘴皮子,根本沒人管!去單位,那些老闆僱傭的打手不
把你打殘廢算是幸運的了,再說,去挨頓揍,最後還是自己掏腰包看病,更不劃
算。算了,我認了,誰讓咱沒啥社會地位呢!
聽着他的嘆氣,聽着他那些話語,我似乎感覺到了自己的幼稚,社會是殘酷
的,生活是殘忍的。報紙上那些民工年年討要工錢反被打,幹了活拖欠工資,受
了工傷沒人管的新聞一幕幕浮現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開始清醒,社會就是這樣
的,你讓這樣的一個弱者去那裡討說法,你讓這樣的一個社會底層的人,拿什麼
來維護自己的權益?
我不再言語,我感到了語言的蒼白無力,我感到了詞彙的?斗Γ乙哺械攪?
自己那些不太現實的想法的天真。
我有點虛弱的沉沉的嘆息,囈語般的說:外面的社會太無奈,這麼艱難,還
是回去吧,於是這樣備受凌辱和煎熬,不如回去過歲更貧困卻有尊嚴的日子。
他還是笑了,笑的有點無奈。他抬起頭,望着遠處,似乎在自言自語:回去
?回去怎麼辦?欠的學費無論如何要還的,都不還,國家怎麼辦?國家在我最需
要的幫助的時候伸出了手,我不能忘恩負義,做人要厚道!何況家裡還有弟弟妹
妹在讀書,父母也年邁了,身體又不好,不賺錢,怎麼供弟妹?怎麼養爹娘?
做人要厚道!聽到這句話,我驚呆了,一個生活這麼艱難的人,一個淪落到
社會最底層的人,竟然還想着國家,竟然做人的原則比我們這些衣冠楚楚的人都
高尚。我開始感覺到自己似乎變小了,有些卑微。
我睜大眼睛,看着他,有那種很敬畏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耳朵里飄過的全是
他那些幽幽道來的話:
農村真的窮,很多人都說,窮還生那麼多?其實,為什麼要生了一個還要生
一個?誰願意那麼窮還要養幾個孩子,生活壓力更大,可是沒辦法。被逼的啊!
在農村,人老了,沒勞動能力的,就等於開始要養個閒人,農村的老人沒養老保
險,沒任何社會福利,也沒任何生活保障。如果不多生自己孩子,老了後,一個
孩子養不起倆人老,那還不得活活餓死,於是只好多生幾個,分輕負擔。養兒防
老是農村不得以的傳統!
每個農村的父母都想自己孩子有?魷ⅲ敫謀涿酥揮鋅即笱б惶醭雎罰?
可是讀大學卻是很昂貴的,所以家裡只要有一個考上大學的,全家都要遭殃,跟
着砸鍋賣鐵的供着。可是現在大學生畢業工作很難找,尤其是讀的學校不好,專
業又不好,更難找;沒拿到畢業證等於沒上大學,去任何單位人家都要看你學歷
證書,沒有,只能當民工。
說到這兒,他很無奈的搖了搖頭,用力的憋着嘴巴,不再言語。
我也沒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這是一個從小生活在城市裡的孩子
無法想象的,於是我選擇沉默。也只能沉默。
中午,我叫了兩份快餐,我端了一份給他,他說什麼也不要。我假裝生氣道
:我打擾你一個上午,讓你沒好好休息,請你吃個快餐算是表示歉意!他推辭不
掉,只好接過去了。
我知道一個快餐,太寒磣了,可是我知道,如果過於奢侈的東西,他又怎麼
肯接受?
晚上,女的很晚才回來,累的一身疲憊。我聽到男的說:我給你留了好吃的
,你餓了吧,快吃吧。女人堅持說吃過了,非要男的吃,因為男的有傷在身,需
要營養。聽着他們推來推去。我的眼眶濕潤了。
我知道,我又錯了,我太不了解他們彼此的愛了,他們的愛是雙份的啊!又
怎麼忍心一個人獨吞一份自己認為是好的東西,而讓另一個咽着口水眼睜睜看着
呢?
那天,我終於知道:兩份愛的倍數很大,很大,很大。以至於我根本無法看到
它的邊際,無從理解它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