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篇所謂“上海猶太母親的教育觀”的文章在網上到處流傳，不少人以為這是真正的猶太智慧，甚至有些母親認為這文章“有些道理”，打算依樣畫葫蘆，就這樣教育自己的孩子。必須指出，這篇文章不僅跟真正的猶太教育相去十萬八千里，而且所傳播的唯利是圖的教育觀念在任何主流傳統中都是違背道德的。作者甚至宣稱“賺錢是他們（猶太人）人生的終極目標”，更是在迎合一千多年來反猶主義給猶太民族貼上的污衊性標誌。

作者莎拉，在血統上的確是個猶太人，但她實際上是在上海長大的，在以色列定居時間也很有限，並沒有受過多少真正的猶太教育。她的世界觀基本上是一個中國小市民的世界觀，跟猶太人沒多大關係。她的文章通篇講的都是他自己家裡的事情（有人指出即使這些事情也是假的，對此我不予置評），只在開頭宣稱是個鄰居猶太老太太教她的。我對這一點也深表懷疑。我居以二十年，交往的猶太家庭不下一百個，從未見過這種利慾薰心教育方式和銅臭熏人的家庭關係。因此，不能因為她是個猶太人就說她那是猶太母親的教育。中國還有虐待自己孩子的母親，難道我們能因此說中國母親都是殘暴的？

那麼真正的猶太教育什麼樣？跟其他族群的教育的差異何在？

我們不妨來看看美國學者Richard Lynn的研究。在2007年發表的題為《如何解釋猶太人取得如此高的成就》的論文中，Lynn研究了美國“一般社會調查”（GSS）1972-2004的調查結果，特別就“父母最期望自己的孩子擁有什麼品質”這一項研究了猶太父母與其它族群的不同。在這項調查中，18歲以上的接受調查者要在十三項品質中選出一項他們最希望自己的孩子所具有的品質，然後將這個問題擴大為選出三項。研究表明，猶太人群在這兩項調查中的表現是一致的，與之對比的是基督徒、天主教徒、無信仰者、其他信仰者等四個族群。

這十三項品質是：成功、好學、友善、整潔、顧全他人、自製、誠實、好問、判斷力、禮貌、聽話、責任心、性別角色（“男孩該有男孩的樣子”之類的）。

調查的結果是：與其他族群相比，猶太人最重視的五項品質依次是：顧全他人、好問、判斷力、責任心、友善。猶太人最不重視的五項品質依次是整潔、誠實、禮貌、聽話、成功。

看了這個結果，你還會相信所謂“在猶太家庭里，孩子們沒有免費的食物和照顧，任何東西都是有價格的，每個孩子都必須學會賺錢，才能獲得自己需要的一切”這類的胡言亂語嗎？跟賺錢有關係的“成功”一項排在倒數第五，你還會相信猶太人拿賺錢當人生的終極目標嗎？事實上，猶太傳統教育都是以《托拉》經典教育為第一要義，強調的是按律法生活，從來沒有過拿金錢建立家庭關係的惡習！

需要指出的是，Lynn的這項研究，將猶太成功問題與GSS調查結果聯繫起來，在方法上是有所突破的。但是Lynn得出的“品質選擇”與猶太成功無關的結論則是完全錯誤的，這是因為Lynn對猶太傳統思維一無所知，他不知道猶太人所選擇的這些品質跟《塔木德》傳統思維是完全一致的。這一點我將另文講述。本文我們還是看看這些品質跟猶太商業成功的關係，梁啓超在《新大陸遊記》中對紐約猶太社區有這樣一段觀察：

“猶太人何以能若是?則以其團結力之大，為他種人所莫能及也。聞之彼族有一公會，其組織規制甚秘密，外人莫得聞。凡一猶太人來美國者，公會量其才而貸以資本，使營商業。獲利則稅其若干，以復於公會。折閱則再貸之，復折閱則三貸之。貸之三而猶不能自立，乃不復矣。此所以相扶相導，而全世界之商業，日入彼掌握也。故紐約市中二十餘萬之猶太人，其從事於下等勞動職業者甚希，而小商店營業不計其數。”

從這裡我們看出，猶太人賺錢，並不是一個人去賺，而是靠着本民族同胞的無私支援才能成功的。這樣一個互助互利的體系中，最重要的是金錢嗎？顯然不是！這裡最重要的是“顧全他人”和“負責任”的品質。只有顧全他人，才會有人想起建立這樣的機制；只有負責任，借貸者才不會偷奸耍滑，賺了錢還哭窮，甚至繼續借款。沒有顧全他人的品質，這樣的體系早就崩潰了，結果是誰從中也賺不到錢；而如果大家都有顧全他人的品質，那麼賺錢就是早晚的事情。所以，顧全他人和責任心才是最重要的，錢不過是個副產品而已。

這跟我在以色列多年的觀察是一致的，大多數猶太人對金錢的基本態度是：錢不是問題。做一件事情，先考慮是不是能做出成就來，然後才考慮錢的問題。這跟猶太民族的整體富裕和互助精神有很大關係——只要有本事，錢總是有的。因此，猶太人本質上是拿錢當作一種工具，不是不重要，但不拿這東西當太大一個事。我對此的看法是：只有那些曾經窮怕了的人才會對金錢頂禮膜拜！這也很符合那位“上海猶太母親”的身世，一個在“前三十年”長大的中國人，窮怕了是可以理解的，但把這種拜金主義強加到猶太人頭上，而且四處張揚，就太過分了。她宣稱“猶太人用敲擊金幣的聲音迎接孩子的出世”，卻不知道那些錢是用來捐給慈善金“Tzdakah”的——錢不是用來教育孩子唯利是圖的，而是用來教育他們顧全他人的！

張平 2013年6月23日 於特拉維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