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子

女儿三岁以前，总是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那样她就可以做我们不让她做的事情了。可是有一天，大约是她三岁半的时候吧，下午将她从幼儿园接回，她突然用很悲伤的口吻对我说：妈妈，我不想长大了。我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却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温暖甜美的话语。她说：我不想长大，因为如果我长大了，你就会变老了。我不想你变老，我要每个人都是现在的样子。

　　我又何尝不想让时光停住脚步？可是，我的理由远远没有女儿的理由单纯而美好。在孩子纯真的童心面前，我自愧不如。

　　自从有了孩子，我慢慢地觉出了生活的另一层意义。一天天看着他们长大，就好象自己也重新长大了一回。并且，透过他们的眼睛，看到了这个世界在他们心里呈现出的完全不同的色彩。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要我说，孩子的心思虽然简单，往往却能在不经意中点到问题的要害。女儿四岁左右时，就很能听明白我和老公的对话了。有时候，明明看她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她的卡通，我和老公在晚饭桌上经常的争论她却一字没拉地装进了耳中。忘了那天我们在争什么了，女儿忽然用英文打断我们说：妈妈，你说话的声音太大了。爸爸，你也得听听别人怎么说的嘛。（Ｍｏｍｍｙ，ｙｏｕ　ａｒｅ　ｔｏｏ　ｌｏｕｄ．Ｄａｄｄｙ，ｓｏｍｅｂｏｄｙ　ｈａｓ　ｔｏ　ｌｉｓｔｅｎ　ｔｏ　ｓｏｍｅｂｏｄｙ．）简明扼要，切中要点，我和老公一下子还真没话可说，本来要争些什么忽然间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如今女儿又长大了不少，语言表达的能力大大提高了不说，对很多事情也有了自己的对错判断。现在我和老公再有类似的争论，她就会在旁边安静地听，灵活的眼睛不时地打量我们两人的神态。等我们争得差不多了，就冷不丁地来一句评语：妈妈，这次可是爸爸对。本来我争输了还有一肚子的火觉得没处发，听了她这一句以后，一点脾气也没了，和老公相视一笑了之。

　　女儿出生后一直到她快三岁，我都是天天和她在一起的，就连中间一次必须的外出开会，也是让她和老公同行。可那一次开会的地点很偏，老公单位里活忙也走不开。下了半天的决心，权衡了几种方案，最后只好咬牙一个人去了。第一次和女儿分开，晚上想她想得厉害，在电话里和女儿有说不完的话，以致于老公都有点忌妒了，随口开我的玩笑：你光想孩子，就不想我？

　　说不想好像说不过去，也不是实情，可想他和想孩子是完全两样的感觉。和老公结婚这么久，早已习惯了日常生活的平淡，我们又都不是将爱字挂在嘴上的人。就是这次出门，其实也是几年里第一次和他分开，但在机场告别时，我光顾着亲女儿，抱女儿，还是他在我临进登机门前，揽住我给了我一个拥抱，才提醒了我也该和他道个别。而每天晚上听了女儿在电话里嗲声嗲气的汇报，比如她今天吃了什么，和谁玩了，她很乖的，听爸爸话等等，我的心又是全放在了女儿身上。

　　可是，我又怎么能不这样呢？女儿在每天电话的最后，总不忘略带一点点哭腔地撒娇：妈妈，我想你了，妈妈，你明天回来吧。孩子不加掩饰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都能看见她说话时眼睛里溢出的泪花，真是想立即就飞回到她的身边啊。

　　那天挂了电话，心里却还在想着老公的问话，我忽然想要搞明白：我和老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如热恋时那样两三天一封信，每封信里都要说我想你的？

　　女儿五岁时，我又一次独自出门开会。女儿照旧每天在电话上给我详细汇报她一天里做了什么，并说她又想我了，说说还是要带点哭腔，然后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来一句：Ｉ　Ｌｏｖｅ　Ｙｏｕ．清脆的童声，柔美的音调，让我听了在梦里心中都是暖暖的。及到临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女儿神秘地在电话里告诉我，她给我写了一封信，每个字都完全是她自己写的，准备明天给我一个惊喜。

　　回家后自然在第一时间里要找她给我的惊喜。没怎么费力，就看见她贴在门上的一张纸上的内容：

ＤＥＡＲ　ＭＯＭ．Ｉ　ＭＩＳＳ　Ｕ，Ｉ　ＷＩＬＬ，Ｉ　ＢＥ　ＧＯＯＤＩ　ＬＯＶＥ　ＹＯＵ

　　这是有生以来女儿写给我的第一首“诗”。女儿那时刚进幼儿园大班，才开始学写字母，从来写信都是“Ｉ　Ｓ（ｅｅ）　Ｙ（ｏｕ）”之类的，以单词开头的字母代替整个单词。这次想来一定是老公一个字一个字地拼给她，两人合作颇费了一些时间才写出来了这样的一封信。真是一个绝好的惊喜！我的心里满满地全是甜蜜和感动。

　　看完信后，我立即给等在旁边一脸兴奋和期待的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深深的吻。看得出来，女儿满足极了，也骄傲极了。然后，我转过身给一直站在旁边微笑地看着我和女儿的老公也一个紧紧的拥抱。感觉他拥在我背上的双臂，又充满了热恋时一样的力度和激情。女儿在旁边看着我们相拥的样子，忽然鬼笑着问道：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又结婚了？我和老公忍俊不禁：乖女儿，爸爸妈妈从现在开始天天结婚。

□　寄自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