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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我隔壁储藏室的小夫妻 (1)
送交者: 佚名 2006年04月29日10:38:42 于 [海 二 代] 发送悄悄话


(一)


  从搬进,这家民房的第一天,我就开始怀疑我隔壁的那个储藏室根本没住人
。一天到晚黑黢黢的,没半点声响。

  我终于还是忍受不了房间里那个破沙发了,便又一次跟房东要求,能不能让
我把一些杂物放进隔壁的储藏室。房东斜着眼,哼了一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那储藏室租给一对民工夫妇了,里面住着人呢!


  我算见识了广东人的抠门,就打算再也不去碰这一鼻子灰了。

  那天,我出来倒垃圾,经过储藏室的门,听到里面窸窸嗦?碌模筒淮蛞?
处来,我知道肯定是老鼠又在里面大游行了。我狠狠的一脚踹在门上,还不解气
,就又猛踹一脚。

  门吱嘎的开了,我吓了一跳。我以为我把门踹坏了;正忐忑不安的时候,一
个女人的脑袋伸了出来,确切的说应该是个女孩或者少妇,从她那蓬松的马尾辫
和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我实在无法判断她的年龄。


  她轻轻的问道:您找谁?


  我愣了,呆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候一个有些猥琐的男孩子也把脑袋凑着伸了出来,迟疑了一下说:你是
隔壁的吧?!


  我一下子醒悟过来,说:是啊,是啊。


  男孩子笑嘻嘻的得意的说:我上次下班回来见过你。

  周围的空气戛然的停在那里,有些尴尬。我赶忙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打扰你们了。便迅速的溜回自己的房门。我听到了他们轻轻关房门的声音,还
听到了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在说:是不是我们平时动静太大,吵到邻居了
?那以后我们要多注意了!之类的话。

  我喝了口水,平静下来,我才确信,那个一天到晚黑洞洞的储藏室里真的住
着俩人,这俩人也许就是房东说的那对民工夫妇。

  我突然冷笑了一下,还夫妇呢,一看也就20来岁的样子,私奔出来的?还是
新婚小夫妻?不自觉的笑了笑,自我解嘲的想:民工么, 农村出来的,结婚普遍
早。那看来以后得称呼,那男人,那女人了。这样想着,还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第一次跟这对小夫妻接触是因为我忘记了带钥匙,进不了门,便找他们借工
具,想把门撬开。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去敲那个门,也是第一次去光顾那个阴暗的储藏室。

  门开了,他们夫妻看到我似乎很惊喜,赶忙的让我进屋。我说明来意,他们
夫妻就转身找家伙去了。门开着,里面黑乎乎的,我忍不住往里迈了一步。不知
道脚被什么绊了一下,我以为是有老鼠,吓得“哎哟”大叫。他们中的一下,立
马打开了灯。天花板上的那盏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我敢肯定那灯泡不会超过10瓦
。我很怀疑他们能从哪里买到这样的灯泡,在这样一个南方大都市我实在想象不
出来那里会有卖这样的灯泡的。我猜想也许那是他们从老家带老的也说不定。

  我打量着这个我曾经很想把杂物放进来的储藏室。我以最奢侈的估算,房间
不会超过10个平方。四周没有任何一个窗户,门是唯一可以通风和出入发地方。
房间里散发着一种潮湿的霉味,钻进嗓子眼,让人感觉恶心。我忍不住一个箭步
退了出来。

  可是我却清楚的看到,房间里除了一张单人木板床和零落在地上的锅碗瓢盘
,真的没有任何插脚的地方,我真佩服那对小夫妻是怎么呆在里面生活的。

  最后,夫妻俩找到他们做饭的刀,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打开我房门的工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我弄开了门。

  门开了,我并没有任何要他们进来的意思。他们站在门口,把着门框。踮着
脚尖,一副腼腆的样子,打量着我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女人终于说了一句话:
怎么从来没看见过您先生啊?我怔着脸说:我还没结婚。女的脸红了,似乎说错
了话,低着头,不敢搭腔。男人 不好意思的说;那您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我没回答。

  两个人,半响没说话。不知道是谁先看到了我放在客厅的电脑,便忍不住说
:您有电脑呢!


  我心里一个咯噔,民工也懂电脑?我说:是啊,你会上网么?


  男的挠了挠头皮说: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有电脑课,上过机。


  我嗖的浑身一阵发凉,大学?他们是大学生?可是怎么看怎么不象阿!

  我心里多少有点被欺骗的感觉,就故意问:那你们现在做什么工作的?你们
什么学校毕业的?读的什么专业啊?


  他们抿了抿嘴,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下可揭穿你们了,真虚伪!

  突然男的开口了:我们读的学校不好,也就是个三流大学,我跟我老婆是一
个大学的又是同乡,她读文科,我读理科。现在我做业务员,她在餐馆当服务员


  我撇了撇嘴,“哦”了一声。

  “我是**大学研究生毕业”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才发现,门口的两个
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我有点失落,猜测着他们有没有听到我提到**大学这个重点大学的名字。


  (二)


  众所周知,这几年扩招,大学生可谓是遍地爬。大学容易读了,可是就业却
难多了。三流大学的毕业生,真的?橇窆ざ疾蝗纾辶γ惶辶Γ粤τ止?
不上格。而且三流大学学费并不见得低,甚至要比好的大学要高很多,我就知道
很多三流大学学费高的惊人。

  看这对小夫妻,估计是农村出来的,当初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花光家里的积
蓄,得到的这一纸文凭,原来在这个社会里也许什么都不是。背负着一身债务,
出来打工才知道,原来三流大学的大学生只能跟小学没毕业的靠体力吃饭的民工
是一个层次的,都是命比纸薄,人比命贱的。

  第二天,虽然我内心深处还在揣测着,他们拿刀给我撬门技术这么好会不会
哪天趁我不在也会这样熟练的顺手?可是总还是觉得别人帮了忙过意不去,就买
了几斤南方的水果给他们拎了过去。

  他们似乎受宠若惊,说什么也不要。我就告诉他们这是广州这边的规矩,找
人帮了忙,一定要表示的,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他们才诚惶诚恐的收下了。

  没过一会,他们又来敲我的门。我以为是他们是把水果又送回来的,结果开
门后的第一句话就说:请问,这水果最多能放多久?我诧异的望着他们,心里有
点气,心想:难道他们以为我给他们买的水果过期了?我正要发作,他们便补充
一句:能放到过年回家么?我愣了,他们说:过年没啥带回去的,这水果一定不
便宜吧?我们想过年回去的时候带回去当年货。我有点哭笑不得说:广州天热,
不能放那么久的,个把星期就得坏了。


  他们有点无奈,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可是我明明听到:男的对女的?担阂晃颐窍氚旆舻?8月15,过节的时候打
打馋吧。


  一个月后,农历的8月15,单位每人发了一盒高级月饼,拿回来后,我拆开尝
了一个,感觉很难吃,就想丢掉。

  经过那个储藏室的门,我改变了主意,想着丢了也怪可惜的,他们那么可怜
,倒不如给他们过节的好。

  看着门虚掩着,我没敲,就径直推开了,那盏昏黄的灯亮着,两个人蹲在地
上,男的正在小心翼翼的切一个小小的月饼,正准备把一块稍大点的给老婆吃,
看到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说不出话来。女的正低头啃着明显已经有点坏了的
水果,吃的津津有味,我看到她没有削皮,番石榴和火龙果都是带着皮吃的。

  男人呆了五秒,赶紧要把那块稍微大点的月饼让给我吃,我说我不吃月饼的
,然后说明了来意。把那盒月饼放在门口就准备离去。女人叫住了我:大姐,我
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看,我们吃的水果也是您给的,您又给我们送月饼来,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本来今天老公公司给他发了一个月饼,我们商量着
给您送去的,可是一个拿不出手,就没好意思,我们也没什么稀罕物,你有啥事
要帮忙的,一定支应 一声啊!

  我这才知道,那一个月饼是她老公发的,我也这才知道,她啃的水果是一个
月前我送给他们的。我本来想说:吃火龙果要扒皮。可是我忍了忍,没有说出来

  


  (三)


  周末,隔壁的女人来敲门,问我有什么事能是他们帮的上忙的,我笑着说没
有。她眼尖,看到我沙发上放着一大堆脏衣服,非要帮我洗,我说有洗衣机,一
会丢进去就是了,不费事的。她尴尬的站在那里,像是很对不起的的样子,不知
道该做什么好。

  我第一次,很热情的邀请她进门,坐一会。她脱了鞋,光着脚丫子,进了门
。战战兢兢的,似乎怕弄脏了我的底板,不敢使劲踩下去。她哪里知道其实我已
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擦过地板了。

  她告诉我,今天她休班,本来想帮我做点事的,可是没想到没做成。她似乎
很羞愧,一直细声细气的答着我的话。她在我这里呆了半个小时,告诉了我他们
的境遇,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一直很温柔,像在说一个故事,丝毫没让我感觉到她
的埋怨和委屈。

  我给她倒的那杯矿泉水,她一直攥在手里,临走的时候,她望了望我,我点
头示意,她带走了那个一次性的纸杯子和那杯矿泉水。我猜,她是想留给她的老
公喝。


  从今天我才知道,他们是这样的:

  两个农村出来的孩子,父母都是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地道农民,每年家庭收入
从来不会超过2000的贫困家庭,又都考上了同一所三流大学,学费每年的需要是
父母不吃不喝的5 年的 家庭收入。读不起书,不想去,父母不肯,说这是唯一一
次改变农村孩子命运的机会,跪下来求你去读。来读了,没钱交学费,好歹有个
助学贷款,好不容易凭着优异的成绩申请到了,可是毕业的时候却因为没有还清
贷款不发毕业证。四年的生活费是靠着奖学金艰难的撑下来的。到头来,辛苦的
付出却换不到那一纸毕业证。于是两人只能出来打工赚钱,攒够了钱好回去赎回
毕业证。

  他们租着这个城市最廉价的房子,吃着这个城市最廉价的饭菜,过着这个城
市最贫困的生活,可是一年到头下来却还攒不到1万块钱。这样下去,要还完两人
的贷款还要8年。

  我不知道8年对一个人的青春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8年后是不是还能有机会
有权利买回他们的毕业证。可是我知道8年的这样的生活,不是随便哪一个人能撑
的住的!

  (四)


  那天,我回来的时候,有点晚,楼道里的灯已经都开始亮着了,经过隔壁门
口的时候,看到他们门开着,屋里照样还是黑黢黢的,男的蹲在门口大口大口的
扒着面条,吃的很香。我问了一句:灯坏了?他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憨憨的笑
了:没呢,省电,反正楼道里的灯亮着,开着门,屋里也挺亮堂的。我笑了。我
这才知道,怪不得他们屋里天天都不开灯。

  那晚他们的门一直敞开着到很晚。我在客厅里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们先是谈了会,这个月又多花了多少钱,什么肥皂用的太快了,水太浪费
了,上次过生日不该买那2斤肉的,以后洗菜的水可以洗脸,洗脸的水可以洗澡洗
脚,洗脚的水可以洗袜子,洗袜子的水可以冲厕所等等之类的话。


  他们一边自责着自己花钱太多,一边却又忍不住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他们想象着,不久的将来,也许还完了钱,就可以能要个孩子,也许将来还
能攒前买房子呢。


  听着他们兴奋的呢喃声,我久久没有睡意。

  半夜,我听到男的喊肚子疼,好象疼的很厉害的样子,“哎呀哎呀”的叫着
。女的 很着急,问怎么了? 男的说好象今晚吃多了,撑着了。女的就招呼他赶紧
起来上厕所。

  男的迟疑了很久,似乎不想去,半响,我听到男的说话了:我不想去上厕所
,我们攒的冲厕所的水还不够,那样这个月的水又要超支了。再说了,上完厕所
,拉空了肚子,晚上容易饿!

  听到这里,我脑袋轰的一下,空白了, 我的心被揪的生疼生疼,那句话成了
我整夜的梦魇:拉空了肚子,我怕饿!

  


  (五)

  听到那句话,我的心震撼了。我想到了我的爷爷。

  爷爷生活在苦命的旧社会,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社会里,一年到头,小
孩子拼命的盼着过年,因为过年能吃顿饱饭!

  所以,每个孩子在过年那天,吃的撑的小肚子圆溜溜的,肚子再怎么涨,都
不舍得去厕所。因为,去了厕所,拉空了肚子,会容易感觉到饿,可是过完了年
,是没有机会再能吃顿饱饭的!所以每个孩子都憋着,忍着,因为那个年代,穷
,人们怕饿, 孩子更怕饿!

  可是在21世纪,在这么发达的年代,你竟然能从一个大学毕业生的嘴巴里听
到这样的话,你会有怎样的感觉?感动?悲恸?还是心酸?还是无可奈何的哀叹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我无暇顾及一个弱者的心态,因为社会如此,我也无能为力。我唯一能表示
的除了同情或许还是只有同情.

  我也曾经鄙视过,甚至曾经在心底侮辱过: 活该,谁让你没本事考个名牌大学
呢!没钱读个屁书,自作自受!

  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一个山里的孩子,是不能仅仅凭着聪明才智就能高攀的
起名牌大学的门槛的;那需要能力,实力.实力有时候除了良好的教育,优秀的老师
,还有很多很多,比如金钱堆砌的补习班,比如只有城里孩子才能享受的到的全方位
的教育,又比如有有权有势的父母.

  他们没有,他们是农村的孩子,他们没资格和权利有,没人给他们买各种辅导资
料,也没有全国的优秀教师给他们手把手的教,他们没见过钢琴,没见过电脑,他们
甚至除了村支书,不认识任何一个可以称得上干部的领导.

  他们一天到晚只会看发的那唯一的课本,只会拼命的学,只知道只有考上大学
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听着他们蹩脚的英语,不太流利的普通话,有些邋遢的装扮,破旧过时的衣着,我
们都会忍不住笑.

  我们喜欢在背后对他们评头论足,喜欢抿着嘴吧装作淑女般的嘲笑他们的无知
,甚至喜欢在要去吃麦当劳的时候故意问他们去不去.习惯了看他们的尴尬,习惯了
看他们的无助,也习惯了他们失去的比得到多.

  当我们有了太多的这样的习惯,于是我们便开始不在乎,他们是不是饿,是不是
在我们浪费粮食的时候,他们在心底里还默念着:不敢去厕所,怕拉空了肚子,饿!的
事实.

  " 人怎能跟人相比呢?没有可比性!农村的怎么能跟城市的孩子比呢?没比的必
要!" 这是以前我的一个朋友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那时候听了觉得好笑,现在想起
来,觉得有点无可奈何的心酸.


  人难道真分三六九等么?谁分的?你么??


  (六)


  广州的治安是越来越差了,住这种私房,真的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可是眼下我又
找不到合适的房子搬,只能暂且战斗在最前线了.

  整栋楼有十几个房东,他们是天天围着麻将桌懒得轮流值班的,反正偷?囊膊?
是他们家的东西.最后在我们几个房客的据理力争下,好歹请了一个保安.

  我下班回来,看到楼下吵吵嚷嚷的,原来是保安抓住了个嫌疑犯.我好奇的瞥了
一眼,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男人.他低着头,拼
命的解释:自己不是小偷,自己是住在这里的.

  可是没有人相信他,因为当保安问他住几楼,哪个房间时,他只说了6楼,却说不
出房门号.因为储藏室是没门牌号码的!

  他像个吓坏了的孩子,眼睛惊恐的扫视着周围的每个人,听着叽里呱啦的客家
话,他无力的解释像一个人最后的死命挣扎.

  我本能的走过去,他看到了我,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含着泪珠的眸子闪过某种感
激.我抬了抬我那总是直视远方的眼睛,发现周围的人都盯着我.

  我迟疑了,立刻停住了自己那8公分的高跟鞋.我轻轻理了理自己的粉色洋装,脸
上滑过让人不易察觉的一丝惊慌和害怕.我想扭头冲向楼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我怎么也抬不动我的双腿,我僵持在哪里半秒钟.

  我尽量的压低嗓门,很礼貌矜持的说:你怎么没带大门的钥匙?是不是又丢了,真
让人烦!


  保安放开了他,我微笑着说: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我扭头,踩着我那尖尖的高跟鞋上楼了,楼道里留下一串"嗒嗒"的响声.

  他老婆回来的时候,一直隔着门,站在我门口不停的说着:谢谢.我没吱声.过了
不久,似乎她已经走了的时候,我打开门,看到他们却还站在门口,捧着一大把花生
和红枣.

  我盯着他们,没开门,他们也没敢说这是给我.只是一个劲的解释:下午那会,他
老公是想在楼下捡几个矿泉水瓶子呢;要早知道不让捡,他说啥也不去了.

  我本想打断她的讲话,告诉他们:不是不让捡,是你们长的不像住在这栋楼里的
人.可是我还是忍住了,继续听他们说.

  他们始终低着头,轻声慢语的,说:他们也知道这里的规矩,人家帮了忙呢,一定
要感谢的,可是他们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这是他们老乡回家给他们捎来的家
里的特产,都是自家种的,没用过化肥, 让我放心吃.


  我还是开了门,拿了张纸,让他们把那把礼物放在了一张洁白的A6纸上.

  那把花生和枣我没有吃,我就放在哪里,看着.他们都光溜溜的,泛着光,很心想
的样子,一般大小的个头.很饱满.

  我猜,他们一定是精心挑过了的.估计一麻袋里才能挑出这般的花生枣子吧.


  想到这里,我笑了.不大会,我又后悔起来,我真不该笑!

  


  (七)


  房东终于找上门了,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你家新住进一个人?
我愣了好大一会,才想起来,可能是保安跟他说了。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下,并试图说服房东给隔壁的门也挂个号,房
东不情愿的“嗯呢'了几声,便走了。


  第二天,我真的看到他们的门上贴了张纸,写着:清洁工具存放处。

  没过几天,我大学里的死党兼室友和她新结识的男友来广州找乐,我被迫请
了一天假,陪他们。

  随便找了个馆子想请他们吃粤菜,可是朋友说粤菜没味,没吃几下,就嚷着
走,后来还是不得不去了湘菜馆子,才算满足他们的胃口。吃完饭,没事,街上
是不敢拎着包包闲逛的,就去了钱柜K歌,唱到一半,结果又使性子,非要去朝歌
。弄来弄去,歌没唱好,还耽误了时间。

  晚上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可是我看到隔壁的灯还亮着,屋里还嘤嘤
的传来抽泣的声音。

  我没理会那声音,开了门,把朋友让了进去。朋友进门就开了电脑,把那首
《不怕不怕》开的声音老大,震的整个房子都晃悠。

  楼下的终于忍不住了。来敲门,让我们动静小点。我关了音乐,跟朋友谈起
了隔壁的那对小夫妻。朋友以为我在讲故事,一边说着无聊,一边就摸过烟开始
吸。我最讨厌烟味,因为那能呛出眼泪。


  我赶朋友出门,让她在楼道里吸够了再回来。

  半枝烟工夫,朋友死命的敲门,兴奋的叫着她男朋友的名字,说快出来听戏


  他们俩出去,便没了声息。好久才回来。

  朋友一进来,就凑到我耳朵边说:你别假正经了,是不是每天晚上没事,就
去隔壁听音乐啊?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们俩就大笑起来。没完没了的,怪
烦人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俩是去隔壁门口听动静去了。至于什么动静,我
没问,但我想,应该与颜色相关。

  晚上睡不着拿起《洛丽塔》,看了两页,就开始走神。后来迷迷糊糊的睡着
的时候,我似乎真的听道了隔壁的动静,声音不大,但很诱人。 ...华岳论坛 - "http://huayue.org"

  朋友呆了还不到3天,我就开始烦躁,我感觉那种以往的宁静被打破了,而且
一个单身女人看到一对情人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的亲昵,真的容易中风!

  送走他们,我开始变得神经质,我经常故意关门很大声,估计开开关关防盗
门不停,故意想让隔壁听到我在发脾气,故意想让每个人都知道我心情很不好。


  隔壁的小夫妻还是每?慰醇倚πΦ模械汶锾蟮男唪觥D腥四峭酚械阌湍?
有点乱的头发依旧还是在发梢上泛着或多或少的头皮屑,女人的马尾辫也依旧蓬
松的拢在后面,有点像秋天乱飞的树?丁?

  可是我见了他们,却没有笑,也不再板着脸,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个头,用自
己有力的鞋跟敲打着地面,匆匆离去。

  每次低下头,看着自己那8公分的高跟鞋,我才恍惚的感觉到,其实没有了这
鞋跟,我似乎也不高!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失落和郁闷!

  (八)


  有这么几天,那扇门一直关的紧紧的,屋里也一直没亮过灯,我扒在门缝里
瞅,竟然不能看到里面的任何东西。有几次,我甚至使劲贴着耳朵听,竟然也丝
毫没听到任何动静。我开始害怕,担心他们不声不响的搬走了。 ...华岳论坛 - "http://huazhen.net"

  我甚至开始抱怨,为什么走的时候没打声招呼。我不知所措,在房间里踱来
踱去,狠命的撕扯着那个抱枕,用力敲打着键盘,写着一些很尖刻的文字,用蔑
视的眼光看着周遭的一切。

  我发现我有好久没这么情绪激动过了,甚至应该说我有很多年没这么情绪化
了。我突然伤感起来。似乎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似乎别人偷走了原本属于我
的一份心情。我开始诅咒,开始谩骂,开始憎恨这个世界。

  我每天站在门口,期望着能突然有人站在我面前笑,我总是忍不住去瞄那扇
门,,希望能看到里面透出一丝淡淡的泛着黄晕的光。可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

  我终于还是跑去找了那个有点啰嗦的房东。我说我要租那个储藏室。房东讶?
斓目醋盼遥耗阋。课抑辶酥迕迹?:我要放沙发。房东似乎有点为难:你想?
裁词焙蜃猓课也镆炝耍耗训老衷诨褂腥俗∶矗? 不是空出来了么?房东说:那对
民工下个月到期。

  我忽然有种莫名的欣喜,难道还没走?我结结巴巴的说着:那下个月我租!


  等我再经过那扇门的时候,我有点高兴,因为我似乎看到里面锅碗瓢盘碰撞
的声音,因为似乎我能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

  那天,我睡的很早,我其实一点也不困。可是我还是早早的躺在了床上,我
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有一次能有人敲我的门。

  一阵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我,尽管那声音小的还没蚊子“嗡嗡”声大,可是近
几天我练就了一双聪慧的耳朵。我唰的从床上爬起来,冲了出去。

  那女人看着我当啷的一声开门声,吓得站在哪里不动了。我很尴尬,赶忙掩
饰自己的那种激动:回来了?怎么这几天都不在?回老家了么?女人望了我半响
,吞吞吐吐的说:还没睡呢,大姐。没,没呢,没回去。这几天有事。 ...华岳论坛 - "http://washeng.net"

  她第一次不是微笑着跟我说话,也是第一次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就进了那间
我天天盯紧了的储藏室。

  我愣在那里,好久,好久,我才反应过来。我突然想哭,是那种有点委屈,
有点付出了很多热情却被冷落后的难过。可是我没哭出来,也没掉泪,我只是关
了门,打开了电脑,开始漫无目的到处游荡。

  那晚,?姨剿桓鋈嗣Φ胶芡恚×愕编サ牟恢朗亲龇够故鞘帐岸鳌?

  听到那个屋里一直传来一个人的声响,我突然很奇怪,那男人呢?

  我孤单起来,感觉到寂寞的可怕,尤其是那隔壁的单调的动静,让我彻底的
开始感觉到浑身冰凉。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是这么凄清,这么荒凉的可悲。我裹紧了睡衣,
可是仍旧无法驱散这午夜的孤寂。

  (九)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在门口站了许久,没有敲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低
着头,好像在思索着怎么开口。

  其实对于昨天那些简单的话语,在南方这个有点冷漠的城市,不算什么,客
套显得奢侈,敷衍是每个人对周遭的理所当然的态度。可是我看得出来,她还并
不适应这种人与之之间的冷淡和乏味的陌路。也许,她以为,在这里还是跟家里
一样。可是,她单纯的,怎么能想象的出来在异地他乡很多时候人和人是没人情
味可言的。


  我主动开了门,走了出去,看着她,等她第一个开口。

  她听到门响,忽的抬起头,眼睛里有点惊慌,有点不好意思的欣喜。她笑了
笑,我明显的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肿了,有哭过的痕迹。

  她微微点了下头:对不起大姐,平时你挺照顾我们的,昨天我心里难受,对
你态度不大好,你别在意。我还有事,要赶着出门,没别的事,我走了。。。

  她转过身,我一把拉住了她。我第一次像对一个朋友那样的语气问到?撼錾?
事了?

  她愣了,泪珠子像断了线一样,噼哩啪啦的掉下来,所有的委屈,压抑,和
内心深处的痛苦,都随着眼泪倾泻下来。。。我毫无防备,她一下趴在我肩头,
哭出声来。我没拒绝,轻轻的环住了她,想着也许这样能多少分担一些她那莫大
的苦楚。


  她娓娓道来,我才知道,她老公住院了。

  他老公本来做业务员,可是由于本性木讷,不善于交际,所以业绩一直不好
,只好辞职了,另找了份体力活暂时做着。由于体质不好,又加上吃的不好,每
天都很累,那天,去上班,不小心被掉下来的砖头砸破了头,住进了医院。本来
以为这算工伤,单位会报销医药费,可是单位不仅不管,还把他开除了。积蓄都
花光了,她只好回来收拾收拾,然后去把老公接回来养伤。

  我拿出了张银行卡,想给她取点钱,暂时用着,她死活不肯,就一溜烟的跑
下了楼。

  下午她和她老公就回来了,她老公的头上包着纱布,有气无力的样子,看到
我,还是挤出了笑容。看着他那矮矮瘦瘦的样子,我似乎觉得他看上去没那么猥
琐,尽管卑微,却很精神;尽管怯懦,却很坚强。我回了他一个微笑,这一次,
我笑的很真,很用心。

  那一天,一整天,我心情都很好.这是我从来到这座城市后第一次这么开心,第
一次这么用心的笑,第一次这么在乎自己是否笑的认真.

  那天,我看到了自己脸上掉下来的面具,赤裸裸的摆在我面前,露着森森白牙无
力的呻吟,无力的挣扎,无力的哀嚎.


  而我,就那么漫不经心的,拿起打火机,点燃了它.

  


  (十)


  我小心翼翼的敲开了他们家的门,女的不在家,上班去了,男的颤巍巍的站
在门口,望着我傻乎乎的笑着,不知道该怎么把我让进门。

  我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就那么直直的站在门口,像聊天一样,像跟家人朋
友说起话来:你们单位叫什么名字?凭什么在你上班期间受伤不按工伤负责医药
费?他们有什么理由开除你?按照《劳动法》你有权利........我话还没说完,
他就傻傻的笑了,插嘴道:我知道,我也读过大学,我也懂法,可是没用的!《
劳动法》也许真的能保障你们这些白领的合法权益,可是对于一个民工,是没有
任何保障可言的。拿什么保障?谁给你保障?你找谁讨说法?什么这个机构,那
个机构都去过了,磨破了嘴皮子,根本没人管!去单位,那些老板雇佣的打手不
把你打残废算是幸运的了,再说,去挨顿揍,最后还是自己掏腰包看病,更不划
算。算了,我认了,谁让咱没啥社会地位呢!

  听着他的叹气,听着他那些话语,我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幼稚,社会是残酷
的,生活是残忍的。报纸上那些民工年年讨要工钱反被打,干了活拖欠工资,受
了工伤没人管的新闻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开始清醒,社会就是这样
的,你让这样的一个弱者去那里讨说法,你让这样的一个社会底层的人,拿什么
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我不再言语,我感到了语言的苍白无力,我感到了词汇的?斗Γ乙哺械搅?
自己那些不太现实的想法的天真。

  我有点虚弱的沉沉的叹息,呓语般的说:外面的社会太无奈,这么艰难,还
是回去吧,于是这样备受凌辱和煎熬,不如回去过岁更贫困却有尊严的日子。

  他还是笑了,笑的有点无奈。他抬起头,望着远处,似乎在自言自语:回去
?回去怎么办?欠的学费无论如何要还的,都不还,国家怎么办?国家在我最需
要的帮助的时候伸出了手,我不能忘恩负义,做人要厚道!何况家里还有弟弟妹
妹在读书,父母也年迈了,身体又不好,不赚钱,怎么供弟妹?怎么养爹娘?

  做人要厚道!听到这句话,我惊呆了,一个生活这么艰难的人,一个沦落到
社会最底层的人,竟然还想着国家,竟然做人的原则比我们这些衣冠楚楚的人都
高尚。我开始感觉到自己似乎变小了,有些卑微。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有那种很敬畏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耳朵里飘过的全是
他那些幽幽道来的话:

  农村真的穷,很多人都说,穷还生那么多?其实,为什么要生了一个还要生
一个?谁愿意那么穷还要养几个孩子,生活压力更大,可是没办法。被逼的啊!
在农村,人老了,没劳动能力的,就等于开始要养个闲人,农村的老人没养老保
险,没任何社会福利,也没任何生活保障。如果不多生自己孩子,老了后,一个
孩子养不起俩人老,那还不得活活饿死,于是只好多生几个,分轻负担。养儿防
老是农村不得以的传统!

  每个农村的父母都想自己孩子有?鱿ⅲ敫谋涿酥挥锌即笱б惶醭雎罚?
可是读大学却是很昂贵的,所以家里只要有一个考上大学的,全家都要遭殃,跟
着砸锅卖铁的供着。可是现在大学生毕业工作很难找,尤其是读的学校不好,专
业又不好,更难找;没拿到毕业证等于没上大学,去任何单位人家都要看你学历
证书,没有,只能当民工。


  说到这儿,他很无奈的摇了摇头,用力的憋着嘴巴,不再言语。

  我也没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这是一个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
无法想象的,于是我选择沉默。也只能沉默。

  中午,我叫了两份快餐,我端了一份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要。我假装生气道
:我打扰你一个上午,让你没好好休息,请你吃个快餐算是表示歉意!他推辞不
掉,只好接过去了。

  我知道一个快餐,太寒碜了,可是我知道,如果过于奢侈的东西,他又怎么
肯接受?

  晚上,女的很晚才回来,累的一身疲惫。我听到男的说:我给你留了好吃的
,你饿了吧,快吃吧。女人坚持说吃过了,非要男的吃,因为男的有伤在身,需
要营养。听着他们推来推去。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知道,我又错了,我太不了解他们彼此的爱了,他们的爱是双份的啊!又
怎么忍心一个人独吞一份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让另一个咽着口水眼睁睁看着
呢?

  那天,我终于知道:两份爱的倍数很大,很大,很大。以至于我根本无法看到
它的边际,无从理解它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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