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思想既有仁義禮智信，又有五倫之常，父子君臣夫婦朋友長幼，各有其德，
各盡其道，為什麼還要獨以孝道為尊？「百善孝為先」和「父慈子孝」有矛盾
嗎？這是很好的問題。


【生命的河流】

我們今天所說的人際關係，古人將之概括為五倫之道，同一概念，各自表述。
總觀一切長幼尊卑，上智下愚，三教九流，聖賢凡夫，大凡為人者，可以不為
夫婦，不為父母，不為兄弟，不為朋友，不為師生，不為君臣。。。但天下無
人可以不為「人子」。五倫十類，以「子道」最具普遍性，往聖先賢，寧靜致
遠，發端立意，駐於「子道」，自有其存小見大之道理。

人類的生命是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今日之父者，昨日之子也；今日之子者，
明日之父也。父道子道，等差有序，仍空間之格局；生命流轉，父子興替，仍
時間之相繼。所以父子及五倫之道，不是僵死的，生命之流不舍晝夜，每一個
人都在天地之旅中，隨著寒暑春秋而更換著自己的人倫位置，一個人也常常負
荷多重的人倫角色，而在人生重重疊疊的角色興替中，唯有子道，從生致死，
恆常不變，貫穿人的一生和一切人際關係。所以五倫者，子道一以貫之，五常
者，孝道一以貫之。中國文化強調孝道，是因為「子道」是「人道」的代表。


【仁愛的初心】

感恩心是人類的良知，古人教化，重於喚醒良知於親情之中，情中含理，交融
水乳，少成天性，習於自然，於潛移默化中把「本能之愛」提升為「情理之
愛」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孝道。

世間自然之情、本能之愛，具有專屬和排它性。西人之「博愛」源於宗教，由
神及人，這也證明西方世俗文化之「個體本位」的自然之情和本能之愛，是向
內封閉的，本身沒有擴展外推的力量和動因。而中國文化中的孝道，其親親之
情人人不同，而感恩之理卻處處相通，唯其含理，所以能夠外推，推「恩」於
推「愛」，由己及人，便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含
「情」以推「理」，旁及它倫，便有「仁者愛人」的理念。

所以說儒家的「仁」，置根於孝道，亦萌生於孝道之愛和感恩。孝道含情帶理，
是「仁者愛人」的源頭活水。愛和感恩為孝道之本體，亦為仁愛精神之端倪，
所以孝道又是東方人本精神中「人性」的代表。


【萌芽的教化】

一個人生下來，先知父母，後知兄弟姐妹、親戚朋友、以及夫婦男女、君臣主
輔之道，次笫拓展、擴大，所以愛心和感恩心即孝道的教育，是人之初最早的
教育，知其先後，這也是一切人格教育的基礎。

「親得離塵垢，子道方成就」是佛門的古訓，今人引申其義，有「慈母離塵垢，
子道方可成」這句話，從教化的角度，闡述了父慈子孝的「互動關係」，這無
疑是人間常道。然而慈母（父）何以有塵垢？慈母（父）不能離塵垢怎麼辦？

《弟子規·入則孝》有晨省昏定，擅為道虧，德傷親羞的教訓。擅為德傷，子
道有虧，待其成母（父），必留其垢。可見子道不成，則父（母）道不達，這
是人格成長過程的「相繼關係」，從因到果，了了分明。父未盡父道者，皆由
從前不能子盡子道，克成孝德也。「父不父」源於自身之「子不子」，這正說
明天下之家庭亂象，皆為淪亡孝道之果，而非教化孝道之過。此理不明，則本
末倒置，黑白不分了。

人初性善（赤子之善），性近習遠，不教性遷。父者，成舟之木，若有不善，
雕之晚矣；子者，萌芽破土，至真至純，方可教也。父道始於子道，子道不立，
則父道無本；子道不繼，則父道難存。老子曰「大道廢有仁義」、「六親不和
有孝慈」，既是講仁義孝慈的本末和始終，所以說孝道既是「常道」中的實踐，
也是「非常道」中的理想。如果大道廢而無仁義，父不慈而子不孝，那就是棄
明投暗，同污合流，一片鬼魅世界了。


【歷史的回聲】

我們現代人對中國歷史的印象，不是源於對歷史的考察，而是來自近代人對歷
史的誤讀和偏見。我們自問一下，我讀過二十四史嗎？讀過史記嗎？讀過十三
經嗎？讀過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嗎？如果沒有讀過或所知甚
少，我們對中國歷史的印象又是從哪裡來的呢？好在中國的典籍浩如煙海，歷
史的真面目不難看清楚，但在文化斷層上，想讓自己客觀認識歷史，首先要破
除先入為主的錯誤偏見。

中國人從背棄傳統到向歷史中的人本精神回歸，是中國文化發展的必由之路。
五四棄舊從新，學習西方文化學成現在中國世道人心這個樣子，有其深刻的必
然性。五四是一種時代思潮，一種政治意識，與傳統儒家思想，根本就不在同
一精神層面上。儒家的思想，兩千年曆盡劫波，鑽之彌堅；五四的聲音，算之
不及百年，就已經淪為滿紙荒唐言了。不能有所立則不能有所破，否定之否定，
是五四的必然命運。靠膚淺的政治文化意識，是無法顛覆歷史的。

我不反對東方人學習西方文化，也不反對西方人學習東方文化，但笫一，任何
人的精神世界都要有所本，本立道生；第二，要明白任何一種文化核心的東西，
是不可肢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