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作父母的，免不了為孩子的生病看病過於焦急。一方面為了他們本身生病的苦痛，再一方面是內疚自己的失職。這幾年我大部分時間是一個全職媽媽，兒子小加小愚生病時，免不了更加的自責。

小加嬰兒時的頭幾個月，一直與媽媽在家吃吃睡睡，自然也沒病過。上幼兒園不久，六個月的小加第一次發燒。人說孩子半歲時母體裡帶來的抗體就基本耗盡。而北方的秋天也早，又是在幼兒園的環境。總之是病了，而且以後幾個月又有過兩次。每次都是發燒夜裡看急診，到後半夜才回，但他到天亮時倒自己好了。如此往復，我也知道了不必在第一時間奔跑往返。自己會試着放鬆，當然也還是關切。

今年十月中，一天小加說外耳痛。小加和我一樣，在左耳耳輪上部與臉相連處天生有一個小眼。我記得自己是在中學時才知道有這麼一個小眼在耳前，同宿舍還有另一個女孩也有。知道是先天的，一直不以為意。但小加出生後第一次餵奶我就發現他也有，感嘆遺傳的奇妙的同時，心裡很有一些竊喜的，好似發現了我們母子血肉相連的證據。後來在一本育兒書上知道這小眼是有名字的，叫先天性耳前瘺管，但那裡也就只是給了一個名字。小加四歲時有次問為什麼自己是大腳趾頭短，和媽媽的腳不一樣，我就告訴那是繼承了他爸，而這耳上的小眼，則是媽媽的饋贈。小加的眼裡充滿了驚奇，後來還聽他用這個例子給弟弟講解遺傳學。當然在小加發病後的我現在已知道，我的這個所謂饋贈，不過是先天耳畸形呀。

小加說耳痛時，我看不出異狀。給他洗瘺管口，卻有很多膿水出來了。我用了過氧水清洗，告訴他第二天會好，然而第二日管口附近卻腫了起來，他痛的越發厲害。我問醫生，是不是我洗的方式不對？是不是過氧水刺激的？為什麼變得這麼嚴重？他的兒科醫生，溫和的微笑着說，發生在孩子身上的事，有哪件父母不覺得自己有責任？當他寬慰的拍我的肩時，我有流淚的衝動。

小加的這個畸形瘺管，下星期要手術摘除封閉。小加說他可以只要局部麻醉。希望這手術順利，希望我的小加當時和之後都不會有太大的不適。不知小加將來是否會記得這個給他帶來麻煩和痛苦的感染及手術，也許是忘記的好吧。而我，在那個不再有小眼口的地方，一定還能看到我曾經一廂情願的欣喜過的關聯。

如果說生病是免不了的，那麼孩子的事故，是不是媽媽的一個噩夢？

小加的一次大事故，是發生在他一歲多的時候。那時我懷小愚七個多月，據說比人家即將臨產的還要大腹便便。每日我與小加都要出去兩趟，目的地或者是往左的小遊樂園，或者是往右的公園加遊樂場。他坐一個簡便的小推車，就只一層布的那種，但多數他是在推着走。那時他還不會說話，喜歡指着路上的每一個下水道口讓我重複，下水道，下水道。

這一天下午的出行，在我看是完成了的。小加不太情願，還是被我推了回來。當時住在四層樓公寓的頂樓，我一手夾着三十磅的小加，一手拽着沒收攏的小推車上樓。到了樓層，放下他和推車，伸手去擰樓道走廊的門。

但小加推着車子飛下樓。人越過車。頭朝下。樓梯是七格。

空白，一片空白，我沒有了思想。

小加在哭，很爆發的聲音。

很神奇我竟沒有連着肚裡的小愚摔下那七格樓梯。我抱住小加失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每次憶起，那種自責和疼痛仍然在撕扯我的心。惡夢驚醒，只能痛悔一切的無法挽回。為什麼沒有在上樓前收攏了小車，為什麼把小加和車子同時放下。。。

小加的額頭上很快起了一個蛋黃大小的腫塊，其後的幾天裡，瘀青擴散到整個右眼眶。當時電話叫了老公回來，跟他哭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們去了急診室，等了在我來太長的時間。小加做了Ｘ光，沒有發現顱內積血。額骨有細微裂紋，醫生說無需處置，會自然癒合。今後幾日應注意觀察異常現象，比如昏睡，比如嘔吐。

回家，問自己，問老公，是不是把小加的腦子摔壞了啊。以後小加發脾氣時，憨厚的小加是會發犟牛脾氣的，問自己，問老公，會不會是摔了的後遺症啊。一次老公少有的嚴肅，正色道，別老這麼說，看以後他怪你！其實他不懂得，小加怪不怪我不要緊，我只是需要知道。今天的小加，是跳了一級後成績仍然班上數一數二，或許本應該更好？雖然他的完美與否，都不會妨礙我的愛他。而我是該朝拜東南西北的各方神聖，無論是哪一尊寬待了我的失誤並守護了小加。

原來作母親，並不是上天基於我過往的善念良行而給的榮譽。孩子是無關我德才的賜予，好叫我在歲月的點滴中，日日的用心愛護和珍惜。

但當時，事情還沒有過去。因為兩天后的中午，小加嘔吐了。他吐得厲害，喝一口果汁，也要吐上四五次。

我們又到了急診室。護士簡單的問訊記錄後，我們就等啊等的等醫生。小加痛苦萬狀，每幾秒就要乾嘔一次，其實吐無可吐。我的老公，他一向在家威風凜凜，在外膽小如鼠，那天也對湊巧走過的護士大發雷霆。

他們給小加輸液，想等他睡覺好做ＣＴ。但他一直吐，自然不可能睡。到了晚上，就給他打鎮定劑，每次打過都等一段時間好讓他安靜下來，他還是不睡。我爬上病床哄他睡，他拉得我一衣袖。可能因為輸液拉得格外稀，每次尿布都裹不住，哪哪都是。三輪鎮定劑無效後，醫生說不能再打，怕出意外。而這時平時一天要睡十四小時的小加，已經十七個小時不休不眠了。

不睡就強製做ＣＴ吧。身高六英尺的老公被要求幫忙，我因為身孕只能在門外垂淚，不知如何去面對自己的失誤帶來的傷害。小加用了他三十磅的全力掙扎，所以老公又被一個嬌小的護士替換下來小加才終於做成了ＣＴ。不過是下不了狠力罷。

當夜我在醫院守候，第二天小加狀況穩定了，不再吐，只繼續拉。為了等神經科的主治醫生來解讀測試結果，小加在醫院又再呆了一夜。那夜老公去護理，換我回家休息。

我回家只睡了一個多小時就被肚痛弄醒，憂慮，該不是要生產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