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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丁丁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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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志小說 微曦 第三部 狂飆 (117-118)馮馮
送交者: 亦宛然 2013年08月07日05:38:49 於 [海 二 代] 發送悄悄話

117
『你這個笨東西!』范小虎!你真是笨東西!竟猜不透素芬為什麽非要找你教英文不可!難道她會喜歡上你了?你這個窮光蛋,你這個曾經在她家做過食客的流浪兒,曾經做過擦鞋童的人,人家一切都清楚得很!她那樣愛玩愛出風頭的任性的小姐,她會看上一個大少尉?她會喜歡你?照照鏡子吧!一百六十二公分,五十二公斤,兩眼無神,臉色發黃的這一塊料!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姐會看上了你?多少達官貴人的公子少爺在等待着她呢!還有多少的漂亮青年軍官!
我常常自己這樣地胡思亂想。我覺得我毫無理由猜想到她會看上我。我也不希望她會看上我,否則那準是倒了十八輩子的楣家門不幸了。這麽一句話就發脾氣的小姐,還有那在舞會上的利刃寒光般的眼光。還有那些漂亮的打扮,真是不敢領教。這種小姐最適宜就是做王妃或者電影明星。
不過,康叔叔的話真是費解,『你這個笨東西!』,他的意思是什麽呢?我很想問問他,可是覺得不好意思,我問得對還可以,否則豈不被人家恥笑說我自作多情者太富於幻想嗎?我還是不便問的。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因為我對她很冷澹,楊副長認為女兒跟我補習比較安全,而素芬本人呢,也因為我比她小一點,不會有什麽企圖,而且『四海一家』距他家很近。我想這就是理由了。這就是康叔叔罵我『笨』的緣故了。經過這樣想通了以後,我心中便覺得坦然了。
素芬小姐由康叔叔陪她來過一次以後,她自己每星期一三五夜間都來找我補習。她來得都很準時,態度比較第一次穩重多了。我經過康叔叔的勸告,自己也覺得應該要有一點風度,不能再隨便傷害小姐的自尊了。
我首先幫她把英文最基本的文法從頭學起,我要她背熟動詞的各種人稱和各種時態的變化,我耐心地教她學習各種時態的模式句子,規定她做習題。每一次上課之前我都先要她呈交習題,然後就是二十分鐘的考問,最後才是授課,課講完了,我就指定功課她回家去做。我的規定和要求是相當嚴格的,我講課的時候態度像一個真的老師般地嚴肅,除了功課之外的話,我儘可能一句也不講,她的學習態度也還好,進步也算是快的,經過幾個星期以後,她已經有很顯着的改進了。我看見她在這幾個星期當中沒有再鬧過小姐脾氣,而且也還能照着我的規定做功課,我的冷麵孔政策也就無形中漸漸放下來了。不過我仍然不和她隨便講話,我除了必要的禮貌上的話之外,別的都不多講。因為,無論如何,我心中對她的感覺並未因她學習態度的認真而改變得太多。她呢,每一次在臨走的時候都像是有一些話要和我談談似的,總有一點點欲言又止的態度。我都看在眼裡,但我又以為是自己敏感而已。
有一次,補習完以後。她收拾好東西,站起來,望着我好半天,露出了更顯着的欲言又止的態度。我裝作沒看見,只顧用小茶匙調我杯中的咖啡。
『問你一句課外的話,可以嗎?』她終於用帶着輕微的氣憤的口吻說:『老師大人!』
『請!』我仍然是冷澹的,只用一個字來回答她。
『就快要過農曆年了,』她說:『爸爸和媽媽要請你到我們家過年。問你肯不肯給這個面子。』
『過年還早着呢!』我慢吞吞地說:『最少還有兩個星期!』
『先跟你講好了,免得你到別的地方去嘛。』
『講好也沒有用,我說不定到時還會變的。』
『你還到什麽人家裡去嘛?到康叔叔家去?那不如到我們家來方便!』
『我不一定是到康叔叔家去,』我說:『我也許上台北。』
『上台北?你台北有什麽地方可去呢?』
我望她一眼,我很不喜歡聽見她這樣地講。我說:『我最少可以到新公園博物館後廊去!』
她怔了一怔,似乎有些為之氣結地說道:『你這個人,那為什麽呢?』
『不為什麽!』我無所謂地說:『我不喜歡到別人家家裡打攪就是了。』
『大概是要爸爸親自來請才請得動你了。』她說:『我不管,反正我已經請過你,回去可以交差就行!』
『必要時我可以證明你的確請過我。』我說:『你放心好了!』
她似乎一些不高興地走了。她一定認為我是個非常不近人情的人。我想了一想,笑一笑算了,我並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我的確是不願意上他們家去過年,我未必就要上台北去,但我絕對不上任何人家去湊熱鬧。我不喜歡看見人家一家團圓的歡樂樣子。我會從羨慕而嫉妒。我縱然不嫉妒,我也覺得自己是不該加入人家的家庭之中去減低別人的快樂的。別人一家快樂融融,就像是一鍋沸騰的油,忽然加入我這一滴冷水。那行麽?
我原以為她會再提過年這件事的,不料她竟沒有再說起。而且若無其事地上課。我很高興地忘了這件事,但是我可反而忘不了,我有些納罕,為什麽她不提了呢?不過我又覺得自己可笑得很,為什麽既然不愛被人家邀請,當人家不提起的時候自己又要去想它?
又過了一天,她的父親打電話來給我了,問我為什麽不肯到他們家去過年,
並且堅持我一定要和他們在一起守歲。他的語氣那麽堅決,使我覺得非常難以拒絕。我沉吟着要找一些適當的婉轉話來辭謝他,他就說這是命令,我得要階級服從。他這樣講法,我還有什麽好說呢?只好答應了。
等到素芬再來上課的時候,她說:『你這個人不喝敬酒喝罰酒!這一下你還不是要答應?』
『答應了一定就會去麽?』我說:『我說不定臨時還要變掛呢!』
『好意思你就變吧!』她不高興地說:『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沒有辦法,真的,既然答應好了,怎能不去呢?到了除夕即過一天,我只好上她家去了,我到左營街上買了一點禮物送給她們。我特別地將禮物辦得豐盛一些,因為我當年曾經在他家寄食過幾天,無論我怎樣不滿意,總得要謝謝人家,我不願意欠人家的人情。
她的母親非常高興,她的父親則不住地說我不應該這樣地浪費金錢,喫年夜飯的時候,楊中校又不住地讚揚我,說我教學有方,說素芬的英文在這一個月當中的進步絕不是她在學校或其他人那裡能獲得的。我心不在焉,勉強地敷衍着。我覺得在別人家中喫年夜飯總不是味兒,我的心在惦念着在香港的父母。素芬也不像從前那樣地愛講話,她似乎心事重重,喫了不多就放下碗筷,躲到房裡去了。我覺得很奇怪,這個小姐的性格有點兒怪,叫人摸不透她。她的妹妹素芳還是老樣子,一直不講話,只顧低下頭扒飯,她喫得也不多,但是喫得很慢,一直禮貌地陪着大家喫完,她正好和我坐對面,每一次接觸着我的眼光,她就低下頭,臉上飛起一片紅霞,一直紅到脖子上,我發現她雖然沒有素芬那麽好看,卻比素芬純潔文靜得多,她的臉上沒有素芬那種飄忽無定的神情。
素芬在房裡躲了好半天,忽然像一朵盛開的白百合花般地含笑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她穿了雪白的大裙子,雪白的卡司米披肩,她唇上也只是澹抹着一點點淺色的口紅,頭上戴了一頂小鑽冠。
『新娘子!新娘子!大姊是新娘子!』最小的老四立刻嚷了起來,她的父母也拍掌喝采,素芳卻毫無表示。
素芬白了她弟弟一眼,可是並不是真的生氣,從她的笑靨看來,她似乎相當高興,她對她的父親說:
『怎麽樣?爸爸!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走吧!』
『還早呢!車子都還沒有來,你急什麽?』楊中校說。
『早什麽!快九點了呀!』素芬像小孩一樣地頓足呶嘴:『你還不快一點兒!』
四海一家有除夕舞會,毫無疑間地素芬是要她父親帶她去參加的了,我真不懂她為什麽那麽喜歡舞會,就我而言,光那一次聖誕舞會就夠受的了。
『我不大想動,』楊中校說:『你請小虎陪你去吧!』他轉向我說:『小虎,你陪素芬去吧!這是你們青年人的玩意兒,我沒有什麽興趣了。』
叫我陪她去跳舞?再受一次洋罪? 那怎麽行?我連忙說:『不!我馬上要走了,我還有事情要辦!』
『你會有什麽事情?』楊中校說。
『我真的有事情!』我肯定地說,並且立刻站起來告辭。
『小虎!』楊中校一臉的不高興, 喊住我:『這是你應有的禮貌嗎?你怎麽可以拒絕我的要求?』
我的確沒有理由可以拒絕,我看見素芬站在那裡,臉色白得像她的衣服一般,眼睛裡隱隱約約地含着淚光,我覺得我太不禮貌了,我不該使一個小姐這樣難堪。我並不喜歡她,但是我最少該維持起碼的禮貌,為了要彌補我這點過失,我只好放棄自己的自尊了。
『我極其願意陪素芬姊姊去參加舞會。』我向楊叔叔說:『剛才是因為我自己覺得酒喝多了,而且我不大會跳,所以…… 』
『好了!不必多解釋了!』楊叔叔說:『你就陪她去吧!』
素芬轉身跑回房間去了,楊中校的司機開着吉普賽車來的時候,她才重新出來。我發覺她的眼泡有些紅腫,顯然是剛才在房裡哭了。
我先上去,坐在後座,再伸手扶她上車,她一句話也不講。路程很短,不到兩分鐘,我們就到四海一家來了。下了車,我告訴她我要回房間去換一套比較挺的衣服,問她是不是可以等我,還是先進舞廳去,她不願意先進去,我只好讓她在走廊上等我,我自己匆匆地趕回去換衣服,我急急地洗臉刷牙,換上我唯一的最挺的嘩嘰制服和擦得雪亮的皮鞋,然後到外面來找她。
我發現她已經被好幾位漂亮的尉級軍官包圍着,他們正在爭着向她表示他們的禮貌,他們的風度和儀錶真是令我羨慕,和他們一比,我就不由地自慚形穢了。
『這外面太冷,到裡面去等吧!』有一位上尉對她說。
『對了,先到裡面去休息吧!』另一個上尉也說。
『不,我答應了在這裡等的。』素芬說。
『你究竟等的是誰嘛?』一個中尉說:『是誰這麽不懂事把小姐撇在走廊上罰站的?我知道的話一定要好好教訓他!』
我正在這個時候走到他們的面前,但是我假裝沒聽見這句話。我向軍官們舉手行禮,素芬替我介紹,她指着那位英俊高大的上尉說:『這位是展上尉,姓展開的展。』又指着其他的幾位:『李上尉、趙中尉、張中尉!』介紹我的時候她說:『這是范少尉、聯絡官,是我的英文老師。』幾位軍官笑着伸出手來和我相握,那位展上尉給予我很深刻的印象,姓展開的展!他的魁梧的身材和男子氣概使我非常傾慕。
最後我把手臂伸給素芬,素芬立刻就把手搭在我的臂彎里,向他們笑一笑,非常高貴氣派地微微點點頭,和我一起走進大廳去了。
『又是這個小子!』我聽見軍官們在後面說。
當我們走進去的時候,很多人一個個地望着我們,——我應該說是望着素芬,並且紛紛地和她打招呼,我們剛剛坐下,就有兩位軍官幾乎同時地過來向她請舞,另外還有一個走到一半路,看見這情形就退回去了,但是眼睛一直盯着她。
素芬接受了邀請,立刻和較先來的那一位翩翩起舞,看見她的美妙的舞姿和全身雪白的打扮,我承認她的確是很值得那麽多人的捧場,她是不愁沒有人做護花使者的。
她每一支曲子都有人請舞,舞罷回來就喝飲料,並不和我說話,幾分鐘不到,又被人請出去了,我變成了個看台子的人,每一次她和她的舞伴經過我面前的時候,我都看見她斜着眼睛看我,臉上帶着她在這種場合中特別展露出來的做作的貴族式的淺笑,使人覺得她是一個公主或者皇后,我覺得她似乎是有意地那樣斜着眼睛看我,我明白,她是在向我示威,報復我剛才在她家給她的那一點難堪,可是我並不在乎,我根本就怕跳舞,我情願坐在房裡看看書,聽聽音樂,甚至於留在楊家多望幾眼那個文靜的素芳,真不願意和素芬跳舞,可是她自己以為她很成功呢,她一直在驕傲地微笑着。
我坐冷板凳的情形很快地就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了,有些人望着我竊竊私語,我猜想他們是批評我,不過我並不在乎,我只是個陪伴者,盡了陪伴的責任就算了。別的我一概不管,我下了決心要孤坐到底,就是有機會讓我和她跳舞,我也不跳,我根本就跳不好,我何苦在這許多英俊瀟灑的軍官面前獻醜呢?
這天晚上素芬的風頭更健了。她一直是吸引全場注意力的人物,一直是被人請舞着。如果我比她年長,如果我有意於這種外向型的小姐,我想我可能會被她的美麗和風度所迷惑住的。事實上,我也並非完全地無動於衷,不過我很有自知之明,我並不夠資格和這樣的小姐做朋友,除此之外,我覺得我自己還年輕,我才十八歲,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的一切都還沒有基礎,我不應該開始談戀愛,我的對象也不會是這樣美麗的小姐,也不是性格如此飄忽無定的人。真的,我看不透她究竟是什麽樣性格的人,她很好動,很外向,愛玩,愛穿,卻又喜歡跟我這個窮小子學英文,她好勝逞強,卻往往向我低頭,但是有時又要整我,像今天晚上一樣,說她是喜歡我麽?那是不可能的事,早在幾年前她就說過她家不是難民收容所不是救濟院,那證明她根本就看不起我,我不相信她在這一方面的觀念有什麽改變,我覺得她很特別。
樂隊奏起了最後一支舞曲,有一位和她跳過的中尉又過來請她,素芬推說很累,沒有和他跳,她坐在位子上,默默地喝着汽水,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幾眼,我看看錶,已經十一點半了。
『晚了!』我對她說:『素芬姊姊,我送你回去吧!』
她的長長的睫毛動了幾下,她的嘴唇張開了,好像要說什麽話,後來又改變了主意,終於冷澹地說:『好吧!』
我伴送她走到外面,沒有看見車子,她說:『司機說好他回家去不來接的。』
『那只好走路回去嘍!』我說,她沒有說什麽。
大廳裡面的舞曲還沒有完,我伴着素芬走出四海一家的側門,我們彼此沒有再講話,走了一段路,我發覺她冷得發抖,我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
『把這個披上吧!』我對她說。
『不要!不要!』她說,可是我把衣服披掛在她的肩上了,她並沒有認真地拒絕。
這時候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天很黑,到處都是樹木的幢幢黑影,左營街上傳來零零落落的爆竹聲音,我們在黑暗中慢慢地向前走,沒有再講話,我覺得沒有什麽話好說的,我想她也如此。
我把她送到了家,她家的人都還沒有睡,一家大小正在守歲玩骰子,她的父親謝謝我,可是她一句話也沒講,還給我衣服以後板着臉就往房裡走,她在舞會上的嫻雅禮貌一概消逝了。
他們要留我,我辭謝了,我由自己的足音陪伴着,走過那些黑暗的林子,回到四海一家去。在黑暗的路上,我想,做一個老師難,做一個侍從副官更難。其實,我是應該擺脫的,為什麽我下不了決心呢?為什麽?
我自卑,我自覺無法和她週圍的青年軍官們相比,無論是出身,風度,儀態,學問,那一方面我都不如人家遠甚,可是我好勝,我太好勝了。


118
初二去拜年的時候,我發覺素芬的態度很冷漠,她曾經在眾人面前展露的故作高貴嫻雅的微笑看不到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比她年齡要大上十年的神態,看見我的時候,她的眼睛裡又閃現那利刃寒光般的神色,她只是和我點一點頭說一聲恭喜就躲進房間裡去了,素芳反而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
楊叔叔和楊太太對我的態度似乎也有了一點點轉變,他們並沒有留我多坐,我自己也不願意多停留,只算來拜過年就算了,我離開楊家的時候,他們的老三老四兩個男孩正在門外放爆竹,他們不理會我,只顧着玩。
我跟着就到康叔叔家裡去,向他們拜年,康叔叔夫婦招待得很好,我們談得很愉快,康叔叔問我去過楊家沒有,我說去過了。不久,話題很自然地就轉到素芬身上來了。
『素芬恨透了你呢!你知道嗎?』康叔叔說。
『奇怪,她為什麽要恨我呢?』我不解地說:『我沒有什麽對不起她的。』
『真的沒有?』康叔叔的英俊的臉龐上掠過一陣神秘的笑的波浪,望着我的眼睛,狡獪地打量着。
『真的沒有嘛!』我說:『她恨我,你怎麽曉得呢?』
『太太!』康叔叔對她的美麗的太太說:『請你來告訴他吧。』
『你講還是不一樣!』康太太說。
『你是First-hand情報獲得者,你講比較確實一點,經過我講的Second-hand資料,恐怕有失真實。』
『有什麽情報呀?』我問康太太:『告訴我吧!我是個不懂世故的人,有時候難免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嬸嬸您告訴我,讓我改正改正吧!』
『昨天我們上楊家去拜年。』康太太說:『看見素芬眼皮浮腫,好像是哭過似的又像是沒睡好,她對誰都愛理不理,勉強打個招呼就進房去了。她媽媽悄悄對我說:「康太太你別見怪,這丫頭今天一點兒禮貌都沒有,昨天晚上跳完舞回來就是這個樣子啦!不知道着了什麽邪!」她妹妹說:「着了什麽邪?大概又跟小虎吵架了吧?好好的把房門關住了不讓人家進去,過了好半天,她開了門,拿着一大把撕得七零八落的紙碎到廚房去燒,老三在桌地下檢到了一角她落下的紙片,上面有一個給撕掉一邊的虎字。」準是小虎罵了她,她氣了,就在紙上亂寫他的名字或者是寫信罵他,然後就亂撕出氣。』
『還有這樣的事?』我說:『我從來也沒罵過她呀!』
『她跟着說:「這個小虎也真是個不識抬舉的東西,你看對他對素芬的態度,驕傲得還成樣子嗎?他以為素芬沒有朋友要找他呢,也不想一想,素芬要什麽樣富貴人家的子弟做朋友沒有?要找他?不過是跟他讀兩句英文罷了!他就自作多情,以為小姐追他啦!」小虎叔叔,你可別聽了這話就生氣!』
『我才不生氣呢!』我說,可是心中難免有些不高興,我只是個平庸的凡人,我的氣量畢竟是有限的。
『那就好,否則都不敢跟你將啦。』康太太笑着說:『我就說:「小虎不會那樣子吧?男孩子粗心大意,偶然說一兩句無心的話叫女孩子聽了不舒服,這種情形是常有的。尤其是像小虎這個還帶着九分孩子氣的毛頭小子,他懂得什麽侍候小姐?你可別怪他!」楊太太就說:『年輕人大家喜歡麽就在一起玩玩好了!我也不是勢利眼的人,她爸爸和我看着小虎這孩子還有一點出息,所以我們也就准她先跟他學學英文,以後的事情,看看順其自然發展吧!如果他們真做成朋友,我也沒有什麽意見,當然我是希望女兒有個好人家的,不過,這個年頭,唉!做父母的也不能管得太多啦。如果素芬喜歡他,那也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事,別人強不來的。素芬的性子,你們也是知道的,從小要什麽就是什麽,都是她爸爸慣壞的…… 不過話說回頭,素芬雖然對你小虎低聲下氣,可未見得就是看上了你喜歡你呀!不過是想把英文學好就是了!你小虎為什麽就那麽陰陽怪氣地折磨我的女兒呀?素芬不講,我做母親的也還是看得出來的。」小虎叔叔,這就是全部的資料了,你不會說我是長舌婦吧?』
『哪裡哪裡!』我連忙地說:『我感激都來不及呢!怎麽敢亂批評您?您要是不告訴我,我怎麽能知道事情原來有那麽複雜呢?』
在旁邊一直含笑地吸煙聽着的康叔叔說:『小虎, 你得對我們說實話,你和素芬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呀?』
『什麽事都沒有!』我說:『你們一切都知道的,她是學生,我是老師,除了上課之外,什麽話我都不多說,如此而已!我不明白何以她會恨我,我沒有欺負過她,沒有得罪他,我也沒有以為她會喜歡我,她有那麽多又漂亮又帥的朋友,她是風頭人物,是公主是皇后,我的出身您不是不知道的,她也知道,她怎麽會喜歡我呢?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既沒有愛,就沒有恨!我想她發脾氣的對象並不是我。』
『有一點我是知道的!』康叔叔彈一彈煙灰說:『素芬很專心跟你補習英文,她把所有的約會邀請都拒絕了,她的男朋友一個個都給她碰了釘子,你也許不知道,素芬本來是有很多朋友的。』
『我知道,但這只能說明她是專心補習準備秋天考大學而已,不能說她有什麽用意。』
『所以我曾經說你是笨東西!』康叔叔笑道:『難道要女孩子先對你說她愛你這幾個字你才知道麽?』
『這是不可能的!她有的是朋友,她的朋友當中隨便挑一個都會比我身份高,比我漂亮!她為什麽要喜歡我,一個曾經被她看不起的人?』
『她怎樣曾經看不起你?』
我告訴他四年前聽見素芬說她們家又不是救濟院和難民收容所的事,並且坦白地說從此她留給我很惡劣的印象。
『小虎!你是個男人,怎麽這樣小器呢?』康叔叔哈哈地笑了起來:『四年前的她和今天的她,思想觀念難道不會轉變的麽?』
『也許有所轉變,但不會那麽多,我不相信她會喜歡我!』
『她也許並不喜歡你!』康太太說:『但是照我的看法,她是要征服你!』
『我不懂您的意思!』我說:『她要征服我?』
『這是我的分析!』康太太說:『正確與否我可不敢擔保,不過我想你康叔叔是同意我的看法的。 』康叔叔笑笑地點點頭,她繼續說下去:『聽你講你對她的看法,還有聽別人講你那天除夕舞會中一直不請她跳舞也不和她說話的情形,加上其他情形,我可以感覺得出來,她也許並不愛你,也不喜歡你,但是她要征服你,她要你像別的男孩子一樣地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所接觸的朋友都是處處遷就她和捧她的,你是一個特別例外的人,你似乎從來沒有恭維過她也沒有捧她,是不是? 』
我點點頭,把拒絕陪她去跳舞等等事情,連送她回家的經過都講出來了。
『這就完全證實我的推測了!』康太太說:『你必定是她從未遇到過的個性比她更強的對手,她是好勝的,她不能忍受你給予她的難堪,說是侮辱也未嘗不可,她一定是要和你斗一斗,非要叫你有一天向她低頭不可,為了達到這一點目的,她是會不擇手段的。可是她不知道,愛意也隨着恨意同時漸漸增進啦!』
『我太太是心理學專家,是戀愛問題專家!』康叔叔說:『我看大致差不多,錯不了哪兒去。』
『康嬸嬸的分析我不敢批評,但是我總不能相信,她那麽高傲的小姐會想征服一個在街頭流浪過的擦鞋童!』
『你現在是聯絡官呀!』康太太說:『再說,你還不瞭解素芬,我的看法是,這個女孩子雖然是任性愛玩高傲無比,脾氣也壞,其實她是至情至性的一個人,這一點優點給缺點遮掩過去了。你們粗心大意的男孩子是看不出來的,她並沒有什麽習氣,她不見得就是只顧貪圖財勢的人,這種個性的女孩子,往往會放棄成羣的王孫公主去追隨一個不名一文的窮小子的,現在我還不知道的就是,究竟她是在把你征服以後就無情地摔掉你呢?還是真心地愛你。』
『我認為你應該信賴我太太的分析,』康叔叔說:『女人的觀察力通常都是比較男人敏銳的。現在問題就是,你究竟喜不喜歡她?』
『到目前為止,我只是適度地尊重她而已。』我說:『還談不到喜歡不喜歡。』
『所以嘍!』康太太說:『你越是無所謂她越氣,越是要你有一天在她面前跪下才行。』
『她永遠不會成功的。』我說:『我還沒有準備談戀愛,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想接父母來台灣,我想唸書!』
『談戀愛和這些事並無衝突呀!』康叔叔說:『素芬不失為一個在本質上是很好的女孩子,你將來未必就會找得到比得上她的女朋友呀!其實你可以和她先做做朋友嘛!』
『我承認她的確很美!』我說:『不過,她比我大,而且還有很多因素,我覺得我和她在一起是很不適宜,我們會不斷地互相傷害對方,縱然能得到快樂,快樂也是遠不及痛苦那麽多的!上一代的婚姻失敗了,我這一代一定要小心謹慎。』
不論康太太的見解是否完全正確,對於我來說,她的分析的確幫助了我很多。
春假結束以後,回到辦公室上班,我去見我的主官,表示願意調到前線去,越快越好,主官問我為什麽,我很坦白地告訴他,我要擺脫這個環境。
『關於楊小姐和你的事?』主官微笑地說:『我們早有所聞了,不過你犯不着這樣認真呀!』
『我不願意誤了自己,尤其是更不願誤了別人。』我說:『現在為時尚早,正好作一個解決,免得將來麻煩。』
『那麽你也用不着要離開這裡呀。』
『離開好一點,換一個環境,我可以好好地做事和自修。』
『到台北基隆去怎樣?』
我搖搖頭,主官笑了:『你一定要上前線去?為什麽?』
『您知道我請調並不是單純為了這件事的。』我說:『我也為了要獲得一個機會來磨練自己,在這裡的生活太舒服了,我怕我會漸漸酖於逸樂下去!』
主官看看他的壁上的圖表說:『金門媽祖都沒有缺,大家都爭着要上前線去!事實上我們在那邊用不着這麽多人!你要去,到彭湖去怎麼樣?那邊正需要一個人,如果你願意,後天就有便船。』
『可是那不是第一線呀!』
『一樣的!現代的戰爭沒有什麽前線後方的區分了。』主官說:『范少尉!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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