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2013

林曉

家母八十六歲了，住不慣美國，本着常回家看看的精神，帶着我最小的兒子，開始了2013年的中國之旅。茲將本次旅行的些許心得，向網上的首長和同志們做一個簡短的匯報。

一． 孩子的意願

出發前，我讓孩子列了一個意願清單（wish-list）。這是他第二次去中國，第一次是十年前，那時他才五歲。由於這次的旅程包括兩個城市，北京和南京，所以他列出了希望參觀的景點如下：
• 北京：天安門，故宮，天壇，鳥巢，水立方，中國國家博物館和毛澤東紀念堂。
• 南京：紫金山，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明孝陵，中山陵和海洋世界。

這些願望中的沒有能夠實現的是中國國家博物館，毛澤東紀念堂以及南京的海洋世界。到了北京才知道國家博物館需要預約，由於在北京的時間是周末和星期一，前者預約的人多，早已排滿，後者則是休息日，在這裡提醒各位，北京所有免費的國家博物館星期一都不開門。至於毛主席紀念堂倒是不要預約，可惜我們到那裡時，帶了不該帶的，而該帶的卻沒有帶。我們帶了一個旅行包和照相機，但進主席他老人家的紀念堂卻是不允許帶包和相機的，又沒有地方寄存，另外需要身份證件，而我們出發時為保險起見，把護照留在了賓館，於是只好作罷。至於南京的海洋世界，則是因為太不起眼，又門票奇高，最後換成了總統府，孩子覺得很值，畢竟總統府在美國是看不到的，而美國的海洋世界卻要奢華的多。

二． 高鐵

這次旅行印象最為深刻的當屬京滬高鐵，準時，舒適，快捷。由於班次很多，乘高鐵就象乘公共汽車一樣方便。從北京到南京，我們乘的是G31次高鐵，上午八點半出發，中途只停靠濟南西站，到達南京的時間是十二點十七分，全程三小時四十七分。回程是G2次列車，十點零九分從南京南站出發，直達北京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四十八分，全程三小時三十九分，平均速度在每小時295到305公里之間。高鐵的單程票價是四百四十三元，相當於七十多美元，和五年前軟臥的票價相當。高鐵車廂里基本上聞不到煙味，環境非常整潔，食品也還可以，至少很乾淨，不比飛機上的差。更難得的是，在高鐵上可以飽覽遼闊中國自北向南的風土人情，即便是冬天，也很賞心悅目。特別是當火車路過黃河長江時，對孩子是一次難得的地理課程。

聯想到因為貪腐而下台的鐵道部長劉志軍和高鐵總工程師張曙光，覺得人還是應該一分為二的，功是功，過是過，就象我們武漢大學的那座紀念七七，七八級的鯤鵬展翅紀念碑，也是當年校學生會主席，後來成為“五毒書記”的張二江倡議建造的一樣。

三． 霧霾

我們到達北京的幾天並不是霧霾最嚴重的時候，但還是讓人感到空氣中濃厚的微粒，從景山看紫禁城，仍然相當的模糊，而當地人告訴我們，這已經是非常好的天氣了。霧霾早已不是一個城市的問題，當我們乘高鐵從北京到南京時，一路上都是煙霧茫茫。非常同意北京日報後來聲稱的霧霾的形成汽車的尾氣只有百分之四的貢獻，因為在汽車稀少的農村也同樣有着大片的霧霾。農民們焚燒麥秸也是霧霾的原因之一，即便是在密封的車廂里也能聞到這種煙霧。

在南京時一位同僚說我的氣色很好，是不是吃得好。我笑着說大概是我天天鍛煉身體的原因，每天三千米的慢跑加六百米的游泳。就反問他中國有沒有商業化的健身房。他說有倒是有，可是他們的許多同事都說，健身也許比不健身會更糟糕些。他的朋友里就有因為每天短跑而得呼吸道疾病過早的離開人世的。他把原因歸結於霧霾。問他霧霾的有什麼特徵，他說那幾天，帶上口罩，靠鼻孔處都是黑的。於是當我被邀請在南京的一所大學做關於雲霧數值模擬的報告時，為了吸引眼球，使用標題黨，把“雲霧”問題換成了“霧霾”問題，儘管後者在美國根本就不可能立項。

四． 宴和酒

在南京的幾天裡，參加了N飲食活動，總的感覺習李的一年來，社會腐敗風氣有很大的好轉。公務員在請客吃飯問題上開始變得謹慎，即便是請客，也大多是在機關內部的“食堂”里。當然這裡所說的食堂已經遠遠不是我們當年五分錢菜湯，兩毛錢炒肉的時代的概念。食堂的水平和外面餐館早已不分仲伯。倒是學術報告後的宴請，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據說這還是屬於正當理由，唯一和美國的區別是美國的酒水是無法報銷的，喝可以，但得自己掏腰包。

由於每次回去大多是別人請客，很是過意不去，於是這次也做了兩回東。一次是請我中學的同學，一次是當年的幾位知青戰友聚會。我中學的同學都在郊區農村，我想那裡的餐館應該不會很貴，於是帶了一千二百元的人民幣和兩瓶還算不錯的長城干紅。我的一位當了律師的同學自從畢業就沒有見過面，這次我一個電話把他從休閒地叫了過來。大家都很高興，於是律師同學嚷着要喝酒，並說不喝我帶來的紅酒，要喝就喝白的。服務員送上了“小青花”，大家又說不喝孬酒，於是叫了兩瓶洋河天之藍。在我的記憶里，天之藍也就兩百元的價位，算算還不至於尷尬，就叫了。在結賬是才發現一瓶在四百元左右。不得已問我最要好的同學借了三百。這次宴請雖然尷尬，但還是學到了許多東西，首先這些基層的律師上法庭都不打領帶，於是我就想像穿着休閒服裝，說着土話的律師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另外問他主要接受什麼樣的案件，他說什麼都接，就是不接刑事案件，因為後者是“上面”定好的，就像薄熙來案件一樣。

知青聚會我在網上購買了一份899元的“團購劵”，廣告說菜單上包括魚翅，相當於2740元的價值，我當然不相信，就決定打印一份菜單帶去對照。結果端上來的魚翅湯里沒有找到一根魚翅，想想也罷，據說魚翅和老年痴呆症有關，沒有它還少了一份懸念。同樣我帶去的酒沒有人喝，喝的是另一位已經做了闊太太的知青戰友帶去的洋河夢之藍，其價格和我的團購劵不相上下。洋河的三藍，海之藍，天之藍和夢之藍現在分別是200，400，和800元的價位，但我實在沒有喝出它們的差別，不僅如此，帶回美國的兩瓶50元的小青花也沒喝出差別。到底是自己的水平不夠，還是確實是商家炒作，仍然值得研究。中國的酒文化令人生畏，記得在美國感恩節到一個上流社會的家庭做客，也就買了一瓶三十多美元的法國紅酒作為禮物，這在中國似乎早已不上檔次。

五． 大屠殺紀念館

參觀大屠殺紀念館是孩子的美國歷史老師提出的建議，我也曾經警告過兒子這個博物館會很沉重，但他說早已在網上學習過，有思想準備。原以為是在雨花台，到了那裡才知道是在南京的江東門，於是再打的去江東門。把大屠殺紀念館和雨花台分開確實是一件好事，否則我還真不知道如何向孩子解釋這內外之分。大屠殺紀念館記載了從淞滬抗戰到南京淪陷的全部戰事，國軍將領很自然是這個展覽的主角。雖然紀念館的主題是日軍在南京淪陷後犯下的戰爭罪行，其中的許多雕塑大多體現了國家首都被占領後平民所受的苦難，包括被屠殺，強姦，飢餓和跑反。紀念館的解說除了中文，還有英文和日文，其中日文很明顯是為了教育日本遊客的。孩子對英文解說認真地閱讀着。日本在南京的暴行看來還是真實的，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美國傳教士魏特林那段話“從軍事的角度來說，占領南京或許被認為是日軍的一個勝利，但從道義的角度來看，這是失敗，是日本民族的一個恥辱，這將破壞未來與中國的友好和合作，而且將永遠失去今天居住在南京的居民的尊敬，要是日本有良知的人知道南京發生的一切就好了”。魏特林能在八十六年前就有這樣的預見，令人欽佩。據紀念館的資料，南京大屠殺後，日本也感到國際輿論的壓力，把當年的占領軍司令叫回國述職，當然對南京大屠殺的最後清算，還是在遠東法庭。

紀念館除了三十萬遇難者的紀念碑，也在展覽大廳的四壁銘刻着部分遇難者的姓名，其中有些名字已經是完全模糊的記憶，譬如“李家老二”，“劉鐵匠媳婦”等等，還有大片空白的地方等待新的名字的發現。南京大屠殺這個在新中國早已被遺忘的事件，直到九十年代才重新進入中國人的眼帘，而幾十年後再去尋找那些遺失的記憶，談何容易。當年鎮守南京的國軍將領中許多也曾是國共戰場上的悍將，譬如邱清泉，譬如孫元良，也譬如王耀武，這也是共產黨開國後不願意紀念他們的原因之所在。好在南京人對他們還是公平的，這也體現了今天南方人民對國民政府抗戰功績的懷念。一位台灣的國軍老將軍曾給我談起過他參加過的雨花台之戰，所以我還能記得陣亡在那裡的國軍中黃埔三期的朱赤將軍，紀念館沒有虧待他，他的照片被放在相當顯赫的位置。在紀念館的最後，還有關於張純如的介紹。張純如的自殺是一個悲劇，張純如去世後，我曾以一個南京人給她的父親寫過一封悼念信，那還是在印第安納的時候。

晚上吃飯的時候，一位大學的院長問起我的孩子對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參觀後的感想，孩子低沉的說道“我不想說”。這位院長告訴我，她也曾帶孩子參觀過這個紀念館，所以這一代的孩子們對日本人充滿的仇恨。但我想大屠殺紀念館不應該是為仇恨而建，紀念戰爭遇難者的目的是為了人類的和平，如果再來一次戰爭，那麼三十萬這個數字在一場核戰爭中將會是滄海一粟。

六． 北毛南蔣

北京人還是崇拜毛澤東。在北京的許多禮品商店，毛澤東的坐像擺滿了櫃檯。天壇和北海退休的男男女女們唱着文革時代的歌曲，跳着文革時代的舞蹈，吼着文革時代的革命現代京劇。共產黨之所以能在中國取得勝利，還是在於它曾經給國人帶來的一種平等的願景，而這種願景加上軍事上的勝利，奠定了一個國家和政權，獲得了話語權，所謂贏者通吃，於是推翻滿清，打敗日本，統一中國這些歷史的桂冠就都歸結於這個政黨和它的領袖。國人的群體性和農民性決定了他們對至高權力傳統性的膜拜。而毛澤東作為開國的領袖對於後來的執政者有着旗幟性的象徵，以至於任何一個體制內的人反對他都會被認為是一種大逆不道。在毛去世三十七年後，文革的思維似乎已經不可能重演，所以即便從西方信仰和言論自由的角度，崇拜毛澤東也沒有什麼過錯。畢竟文革的最大的受害者是劉少奇，而他的子孫都在頌揚毛澤東的偉大，我們這些草根階級的後代，為什麼還要對毛澤東的那些過錯耿耿於懷呢？這就是我在北京看着那些在毛主席紀念堂前面排着長長的隊伍，等待着見到他們崇拜的領袖最後遺容的人們時的一點感想。當然不願崇拜老毛者也應該有他們的自由和話語權。

而南京人卻已經開始懷念老蔣，除了在大屠殺紀念館裡，老蔣誓死抗戰的鏡頭令人感動，南京的總統府里關於國父，關於老蔣的許多歷史照片也給孩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去中山陵的路上，路過美齡宮，的士司機特別對我介紹宋美齡對國家的貢獻，說她在美國的講演帶給了中國無數的美援，才能支撐後來的抗戰，他以為我並不知道這段歷史，而他是南京人卻知道。我們參觀總統府時，門前站着兩位身穿中式大褂，手拿雨傘的光頭老蔣，許多路人和他們照相，我也走過去湊熱鬧，對其中一位穿黑大褂的模特說：“蔣委員長，您是中國人民的民族英雄，向您致敬”，他欣然和我們合影，不過照完全像，卻對我說是要收費的，於是就給了蔣委員長十元人民幣，呵呵。

在漫長的德美航班飛往中國的途中看完了馮小剛導演的那部著名的悲慘電影《中國一九四二》，這是我第一次耐着性子看完這部電影，看完這個發生在父親河南老家的故事就流淚了。電影中老蔣把遭受天災的河南饑民作為包袱扔給日本人，是真事還是馮小剛刻意貶低老蔣仍然值得商搓，但最後當部下告訴他河南的饑荒死了三百萬人時，老蔣還是在上帝面前深深地懺悔了。相比之下，毛澤東卻發動了文革，把向他匯報災情的劉少奇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七． 博愛亭

遵照孩子的願望，我們爬了紫金山。下山後，包租了一輛旅遊的士，隨着的士司機遊覽了中山風景區的幾個景點，包括廖仲愷和何香凝的墓地，明孝陵博物館。廖仲愷是國民黨的左派，也是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的倡導者，但是我還是第一次從這位的士司機口裡知道，廖仲愷之所以獲得中山先生的信任主要還是在於他曾經是國父的經濟支柱。廖仲愷的家庭很有錢，這和他同情農工的，認同共產主義形成鮮明的對比。也許越是有錢人越同情民眾。聯想到薄熙來貪污了兩千五百萬，可是同情他的人卻都是勞苦大眾。社會和歷史就是這麼矛盾。不過的士司機也告訴我廖仲愷的後代們都發了財，南京的維景大酒店就是廖仲愷孫子家的。

從明孝陵博物館出來，路過了一個亭子，的士司機介紹到，那叫博愛亭，座落在原來汪精衛的墓地。汪精衛墓在文革中被紅衛兵炸掉了，後來有一位國民黨的元老級人物從台灣來南京訪問，路過那裡，就向當年江蘇省政府捐獻了一筆錢修了這個亭子，命名博愛。的士司機欲語還休的對我說道“其實汪精衛這個人還是要一分為二的”，他還在防範我是一個憤青。我笑了，說我就想聽聽應該怎麼個一分為二法。他說當然從民族氣節上來說，汪精衛是一個漢奸，可是南京的老百姓並不想打仗，汪精衛跟日本人議和，確實也給南京的老百姓帶來的一段時間的安寧。汪精衛在南京時，日本從來沒有敢動過中山陵。的士司機不無感慨地說，如果沒有美國人打敗日本，誰又能說汪精衛當年不是選擇了一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呢？

農村人和城市人的知識還是有一定差別的，我的一位最要好的農村同學給我講他最近看了抗日神劇後的感想，說道：“現在看來，打敗日本，國軍和美國也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而比較有點歷史知識的黨員幹部則認為抗戰的勝利主要是因為蘇聯出兵中國東北。呵呵。

八． 習李新政

還是能感覺到習李新政給中國帶來的一些新意，由於政府的新規定，許多酒館飯店生意凋零，不得不推出招攬顧客的各種優惠。高檔煙酒也大量滯銷，我的一個同學說現在公務員正在成為“高危職業”，不斷有被雙規的傳聞。海外連綿不絕的關於周永康的謠言在中國的幾天裡突然消失，覺得有點不能適應，倒是聖誕之後在搜狐新聞里讀到了前公安部長李東升被雙規的官方消息，才知道這一事件還在繼續發展。

習李在內政上似乎贏得了民眾的不少讚譽，但在外交上的強勢也讓一些國內的朋友為之擔憂。國家的關係在很大程度上也會影響到商業的利益和人民的交往。一位和日本有生意往來的朋友告訴我，最近他每次去日本，都會感到當地人對中國人的信任在減退，當然這種感覺肯定是雙向的，日本人在中國感到的壓力一定更大。七十年代末期到八十年代中日親善時代中國曾從日本獲得了許多現代化技術和幫助，而今天的中國正是在享受着那個時代的滯後效應，那麼今天的中國是否已經掌握的上樹的本領而再也不需要日本這個師傅了呢？如果不是，那麼今天的中日敵對也可能在五年或者十年後顯現出它的負面效應來。

相對而言，國人對美國的敵意要稍微偏低些。這裡除了近來抗日神劇中人們也看到美國在二戰中和中國的盟友關係，而稍微有些知識的城裡人也知道，沒有美國，中國根本就沒有戰勝日本的資本。美國對安倍參拜靖國神社的遺憾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中國的老百姓嚮往美國的熱情仍然不減，以至於我的孩子在參觀了北京王府井繁華的商業區後發出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為什麼中國人仍然希望移民美國？

習近平微服私訪北京慶豐包子鋪的消息讓許多習粉絲興奮異常，我們在北海公園看到一家慶豐包子鋪，就問習近平來的是不是他們家，服務員告訴說他去的是靠白石橋的一家連鎖店。在北京麗亭酒店用早餐時，偶然看到了還有炒肝，過去從沒吃過，就盛了一碗嘗嘗。發現並不好吃。所謂炒肝，就是把豬的雜碎煮熟後，用醬油和澱粉勾芡而成。裡面的豬大腸和腰子帶有一點騷味。麗亭酒店是一家外國遊客很多的高級酒店，如果連我都不喜歡，很難想象他們會喜歡。所以判斷這鍋炒肝是因為這幾天的新聞放在那裡的，而我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飲食的追星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