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僅以此文獻給老父八十九歲壽辰

老幾

《道德經》第三十六章：“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具體體現的是“反者道之動”和“弱者道之用”的道家原理。看起來字面上容易解釋，卻容易被人故意誤解而亂道。其禍首當屬韓非無疑。請看韓非的《喻老篇》：

越王入宦於吳，而觀之伐齊以弊吳。吳兵既勝齊人於艾陵，張之於江、濟，強之於黃池，故可制於五湖。故曰："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晉獻公將欲襲虞，遺之以璧馬；知伯將襲仇由，遺之以廣車。故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起事於無形，而要大功於天下，"是謂微明"。處小弱而重自卑，謂"損弱勝強也。"

以韓非的學識，當然明了老子的無為思想。老子的“將欲”是“將要是”，是自然而然的趨勢，固是說明這個趨勢發生以前的現象。韓非在上面的例子裡，是將關鍵處的“將欲”=“將要做”，道家無為之學，立馬變成法家有為之術，“固”的“因此”自然而然，也變成了謀略的“故意”。正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老子明正之道，在韓非的實用思想下，就這樣成了法家陰謀之術，帝王御民之道。

韓非陰謀亂道，也不幸死於陰謀。正應了這句話，“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所以儘量多看事實，少思考。免得笑死上帝。

毛澤東曾經說過：“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歷史的創造者。”基於這一認識，毛奪得了他的革命政權，因為有千萬人扛着腦袋替他打江山。成功後毛似乎忘記了這點，改用英雄創造歷史，將喜劇演成悲劇。一念之差，萬劫不復。這就是個事實。

這裡有兩個問題：人民為什麼要創造歷史？歷史上人民那麼多，為什麼並不是任何時候都在創造歷史？

第一個問題很簡單，因為老幾自己也是人民，草民，所以知道得很清楚。我們草民理想什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柴米油鹽。無柴米油鹽這些，過不好，活不下去，脾氣再好，也要造反。只是為了活着，這樣無意中就創造了歷史。這是無中才能生有的事，“有”是生不來的。

第二個問題往往困惑很多人，是因為他們想得太多了。其實也很簡單。比如連根拔掉一根大樹，得克服重力阻力，需要有大力，往往非人力所能為。所以得讓它腐朽徹底，等到了根系都腐爛時，風一吹自己就倒了，推都不用推。任何一個腐朽的王朝，最後都是特別猖狂，不可一世。“反者道之動”，老子說：“將欲廢之，必固興之” ，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這裡“將欲”說的是規律趨勢，是“將要是”的意思，“固”是“故而”。 “將要垮台的王朝，故而就猖狂起來。”這才是“將欲廢之，必固興之”之類的本意。

那麼肯定有人會問，依你老幾所說，那不成了“英雄無用武之地”了？這個問題其實反映了人們普遍的有為有欲，總想干點什麼。事實上這個問題本身就很荒唐。為什麼？第一，本來這個世界就沒有什麼英雄狗熊，談論用武是不是荒唐？ 不服？我問你：令狐沖是不是個英雄？不敢說不是吧。可是這小子逛過妓院，而且跟大淫棍在裡面混過。試想一下這傢伙碰到東莞掃黃是個什麼結果？狗熊一個！所以英雄=狗熊，取決於在那裡和什麼時候。

你說這是小說裡面的人物不算。那好，在有些人眼裡毛澤東開天闢地，是天大的英雄，我們就把毛請回湖南再喚醒工農試試看，先來個“湖南農民反拆遷運動調查”。維穩辦一看必定先抓起來再說。“破壞和諧社會”，“危害國家安全”，想戴那個帽子隨你，反正都是狗熊。

其實不需要說這麼多廢話，俗話說了：時勢造英雄。

有英雄情結的朋友未必肯服。讓老幾安慰您一下。英雄不是一點作用沒有，有時作用還很大。比如做做試驗，加速腐爛速度；朽樹翻倒時，提前讓民眾躲開，做點有益的，不要再無謂一相情願地繼續培土，增加自己和他人的危險等等。換個高雅一點的說法：喚醒民眾。梁漱溟先生就是近代在喚醒民眾的典範。

中國現在屹立於世界，是清末以來無數仁人志士努力奮鬥的結果，否極泰來，是天道循環的必然。這個韓非子的《解老》篇有很好的解釋：人有禍則心畏恐，心畏恐則行端直，行端直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行端直則無禍害，無禍害則盡天年，得事理則必成功。盡天年則全而壽，必成功則富與貴，全壽富貴之謂福。而福本於有禍，故曰：“禍兮福之所倚。”以成其功也。人有福則富貴至，富貴至則衣食美，衣食美則驕心生，驕心生則行邪僻而動棄理。行邪僻則身死夭，動棄理則無成功。夫內有死夭之難，而外無成功之名者，大禍也。而禍本生於有福，故曰：“福兮禍之所伏。”

今有自以為是，或以禍為福，或以福為禍，或“以民畏死，是為奇者”，老子再世，亦“執而殺之“。此無為之為，是為道德。

“國之利器”者，其用為“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於淵”，其動不離根本（道）。故“國之利器”，無它，“道德”者是也！韓非《喻老》曰：“賞罰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則制臣，在臣則勝君。君見賞，臣則損之以為德；君見罰，臣則益之以為威。人君見賞，則人臣用其勢；人君見罰，而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以賞罰之小伎倆為邦之有為利器，壞老子清靜無為，韓非千年亂道，至此可以休也！

[老父是梁漱溟先生社會改造實踐的間接受益者。以此文作為老父八十九歲生日禮物，紀念梁漱溟先生，紀念向無數像梁先生一樣，努力喚醒和接濟民眾的社會賢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