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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
送交者: 芨芨草 2016年04月05日22:11:01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回憶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

朱學淵寫於二〇〇一年初

按:友人發來一篇記著名力學家郭永懷夫人李佩女士的感人文章《真正的精神貴族:她的美曾傾倒無數人,她的痛卻不為人知》,我本人是在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第一屆的學生,李佩女士是我們每一個同學最尊敬的先生,二〇〇一年一月初,一干同學與友人Mary van de Water 等在華盛頓聚會,會後眾同學命我作文記念往事,作成後首發於當年三月或四月出版的香港《開放》雜誌上,後來有許多網站轉發,題目千變萬化,但是至今還有人記得。在李佩先生九九之年,重發舊文和新語《真正的精神貴族》,以頌揚她給我們的教誨和榜樣。

剛經過文革浩劫和左傾路線長期折磨的中國,科學技術、文化教育處於百業凋敝的可悲境地。除對抗強權的“兩彈一星”激盪人心外,基礎科學研究則一律乏善可陳,所能表彰的也只是,童第周的金魚雜交,陳景潤的數論猜想,或楊樂、張廣厚的函數研究等,幾件試管中或紙面上的成果而已。沒有出路的青年學子把攻讀“基本粒子理論”當作了用武之地;大作家徐遲寫了篇泣頌閉門造車精神的“歌德巴赫猜想”, 竟誤導了億萬百姓,將陳景潤的算術當做是“富國強兵”的畫餅。自外於世界的中國,久違了科學的潮流。經過數十年的鎖國路線和弱智政策,已把中國誤得“人財兩空”了。

一九七八年,是中國走向光明的一年。鄧小平在科學大會上,提出的“科學技術也是生產力”的“真知灼見”(或曰common sense);晉升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的知識分子們,無數為之感激涕零。胡耀邦主持平反冤假錯案,把歷次政治運動的“偉大成果”一筆勾銷,化解了無數消極對抗力量。專制恐怖的時代已經結束,人類理智的春風吹向人間,“改革開放”的苗頭正在萌發之中。在高等學校恢復招生後不久,教育部和科學院就分別部署大規模地招收研究生。不拘一格尋找“伯樂”和“千里馬”的開明風尚,取代了那個活似種姓制度的階級路線。仇視知識、崇尚愚昧的中共,也終究悟出了:“世間最大的浪費,莫過於對人才的摧殘”的不惑真理。

母校“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就在這時被催生了。也有人管它叫“中國科技大學研究生院”,其實它與遷到合肥去了的“科大”沒有統屬關係,西郊玉泉路的“科大”校舍,已經成了“高能物理研究所”的地盤。而“研究生院”,還是借北郊“林學院”的“遺址”開張的;那個“北京林學院”也沒有死,它是在“四人幫”的時代,被活逼到出林木的雲南省去了。一九七六年的“京津唐大地震”還叫人心有餘悸;可是那個說是要“幾年搞一次”的“文化革命”,終於魂歸西天了。一九七八年秋天,在那個布滿了被遺棄的地震蓬的,死寂般的林學院裡,突然湧進了一幫來自全國各地的意氣風發的“研究生”。

我們這屆入學的共有八百多個同學,都是由科學院下屬各研究所的科學家們自己錄取的。其中有自學成才者,亦有飽學不遇者;有池魚遭殃的幹部子弟,亦有不得翻身的地富餘孽;更有年少無辜落水,中年始得平反者。年齡、成分和經歷的落差,非但沒有助長尊卑、門戶之見,反而造就了一派平等、清新氣息。而導師中又以理論物理學家何祚庥教授最開明,他兼收並蓄、普度眾生,招了好多個非常有才幹學生,分別掛在高能物理所、理論物理所和自然科學史所的名下。那時,不少省市地方,還思想禁錮、不識時務。陝西省公安廳曾來人追查“有重大政治問題”的劉平宇同學(何祚庥先生的學生),氣勢十分蠻橫,校方孫景才先生嚴詞以對,叫他們坐了冷板凳;後來平宇同學赴美時,“科學報”還發表了一篇“劉平宇出國了”的專文,抨擊陝西省的惡劣做法。

院長是由科學院副院長嚴濟慈先生領銜;實際管事的副院長彭平先生,是“一二·九”運動時清華學生領袖之一,他與錢偉長等十名志士騎自行車去南京請願抗日,曾震動全國;解放後他做北京市共青團委的工作,文革以前就因為路線問題倒了楣;教務長吳塘先生也是個儒士幹部,一個面目堂皇、和顏悅色的正人君子。胡耀邦在文革後期曾經一度主持過科學院的工作,很得民心;科學院裡也有一種的“團派”的開明空氣。因此,我們這個“科學院研究生院”的生動活潑,就與“教育官僚”蔣南翔治下的“清華”、“北大”的循規蹈矩,適成反照。

那時間,科學院裡的一切都是科學家說了算的。著名的“三元流理論”的奠基者,已故吳仲華教授在文革中曾挨過耳光,這回輪到幾十年來第一次加工資(一人幾塊錢而已),他手握大權,執意要當年的打人者向他道歉;結果,“工人階級”不得不向他賠罪了事,“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也算為自己討還公道。科學家們說話也很幽默機智,記得有一次錢偉長、談鎬生二先生,陪林家翹先生來院裡座談,林先生不大明白中國的事情,問他們二位:為什麼“數學研究所”里又分出了個“系統工程研究所”?錢偉長先生不假思索地答道:“解決人事矛盾嘛。”一語中肯,惹得哄堂大笑;而林家翹先生好象仍然摸不着頭腦,他大概還沒有弄清楚“矛盾”一字的意思。

“林學院”主樓的一、二兩層做教室,三、四、五層做宿舍,房子不夠用,還有一些就住在臨時搭建的木板房裡。各個研究所的幾百個同學聚在一起,一日三餐都在一個不大的食堂里,圍成一圈一圈的咬鹹菜,喝玉米粥;有的切磋學問,有的針砭時弊(那時共產黨還無貪瀆之風)。林學院裡學術氣氛十分高漲,而政治氣氛則更為開放。遼寧張志新女士被殘殺的事件被揭發出來後,同學們個個義憤填膺。北大郭羅基先生在“光明日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誰之罪?”的轟動文章,在閱覽室里的那張報紙上,批滿了罵毛澤東的文字,院方也睜眼不管,讓它掛了許多個日子。中國茫茫大地上,“言論自由”之風,“林學院”里早吹了十年。

那時,科學院裡招聘了一批外籍英文教師,他們大多來自美國和澳大利亞,有洋人也有華裔,都住在“友誼賓館”里,五百元人民幣上下一個月。這些教習中,不少很有個性,對中國的社會主義很好奇。其中有個叫“白克文”的美籍華裔青年,剛從哈佛大學畢業,一句中國話不會說,又喜歡穿中山裝,有時連“友誼商店”都混不進去,管門的說他的英文是“假冒的”;然而,他沒事就往農村鑽,有一次在頤和園那邊與農民一起打魚,被地方政府送了回來,弄得外事和保衛部門都緊張兮兮的。有同學問他美國是否很自由,他說:“美國也有挨餓的自由”。社會理念溢言於表。

在同學們的心目中,“首席英文教習”是Mary Van de Water小姐,她稍年長,三十五、六歲;學問和人心都很好,但脾氣卻很壞,容易與人衝撞,曾經當眾與那個脾氣也很毛躁的白克文爭執;Mary說話很有見地,有憤世忌俗之意氣;明明是個美國人,卻偏偏要說一口英國音;她後來做出了一番驚人之舉。來自澳大利亞的Lyndall女士,那時還是一個真純、羞澀和樂於助人的小姑娘,她與陸文禾同學墮入情網,兩人後來在佛羅里達共結連里。
同學們學習英語的興趣特別旺盛,年輕的同學進步更快,口語琅琅上口。那時似乎已沒有了“裡通外國”的擔心,不少同學與教習們打得火熱,有人還常去他們的公寓洗熱水澡;而他們也不嫌棄我們的苦日子,天天擠在食堂里和大家一起啃窩頭,在談笑風生中,留心者還都揀到了一口好英文,他們也了解了中國的真情。

郭永懷夫人李佩女士,任“研究生院”外語教研組負責人。她是四十年代的進步青年,受業於康乃爾大學時,結識卓有成就的航空空氣動力學家郭永懷先生。五十年代初期,兩人胸懷激情和理念,回歸報效;郭永懷與王淦昌、彭桓武三先生,乃中國“兩彈一星”之父。一九六八年,郭永懷先生因飛機失事而不幸殉職,是國內盡人皆知的一件大事。李先生承庭家訓、學兼中西,是科學院裡很難得的一個美國通。她日日奔波於中關村和林學院間;應接國外知名學者,安撫外籍英文教師,有尊嚴而無傲氣;對同學們亦從無疾言厲色,那清癯的身影中有着一顆慈母般的心,是院裡最有威望和人緣的人物之一。

來校開課的,都是當時國內的頂尖學者,如彭桓武先生講理論物理,談鎬生先生開流體力學,黃昆先生授固體物理,鄒承魯先生上分子生物學。彭桓武先生是一身老農打扮,談鎬生先生會與學生遞煙噴霧,都很和氣。他們課上也只是點幾個問題說說,行雲流水,很是精彩動人。聽彭先生課的同學很多,他上台時穿着厚厚的北方老棉襖,講到後來便滿身大汗了;記得他說過,中國的學術著作最大的問題是沒有索引,用起來很不方便。黃昆先生那時才五十多歲,還很健碩。一天正講“能帶論”,講台太窄小,不小心從一頭失足跌下來,他正正色說:“umklapp,我要是顆電子,就已經到了那頭去了”。當然,不懂固體電子論,是聽不懂這句很風趣的笑話的。還記得,那時候吳方城同學的鬥爭性就很強,帶頭給鄒承魯先生貼了一張大字報,好象是因為考題太難了;鄒先生也當仁不讓,用非常優美的書法回敬學生一張,勸大家多多留心功課。

國外知名學者來校講課的,也是川流不息。李政道先生假科學會堂講“統計力學”和“量子色動力學”時,全國各校都有慕名要來聽課的,因此不得不發票入座。那時他進出都是坐的“大紅旗”轎車,禮遇很高。我們這些人別說“紅旗”,就是“伏爾加”也沒坐過;後來從美國回國,才嘗到了“伏爾加”顛頗起來的味道,不知道李先生當年坐“紅旗”的感覺如何了。他每星期要請幾位同學與他一起吃午飯,這本該是個“工作午餐”而已,可是國內那時還不懂這一套,一桌子正餐大菜,叫大家都不敢下筷子。在飯席上李先生很熱情地說話,李夫人則常常在一旁提醒他:“政道,你太累了”。還記得李先生說過,下一個世紀中國人應該對世界有更大的貢獻,前輩們對我們都充滿了殷切的期望。

據說,最初外派方式是由一些老一代的學者定下來的,他們自己是在二、三十年代出國留學,因此對二戰後期到冷戰時期的西方科技進步,特別是美國大學向研究生的提供大量資助的情況,了解不足。自掏腰包派出“訪問學者”(visiting scholar)的辦法,就是周培源等先生與美國科學院約定成章的;當然,那時西方世界對竹幕後中國的人才水準也不了解。一九七八年政府首次外派五十人,七九年增至五百人;前五十人的內情無人知曉,但後五百人盡皆精銳。美國學府刮目相看,中國政府也發覺自己當了“冤大頭”。

也可能是因為中國政府手頭拮据,只想用不多的外匯,象當初清政府派出象詹天佑、唐紹儀等一批幼童學子,博採各國之長,回國指導改革。科學院也從我們中間選拔了一百多名較年輕的同學,在玉泉路辦了一個“出國班”。因此“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第一屆同學,也就有了兩個門戶:“林學院的”和“玉泉路的”。兩撥子人雖然聯繫不多,但還是心心相通的,大家都希望有出國的機會。“玉泉路”的同學在耐心等待“組織安排”,那時政府大概正在美國、歐洲、日本為他們化錢買路子;而“林學院”里,除了少數有海外關係,和李政道先生挑上的幾個同學外(這就是CUSPEA交換計劃之始),則都苦於無門。

一九七九年中美正式建交,七九年十月,Mary Van de Water小姐,竟大膽向幾個同學傳授了申請美國大學研究生入學的門道,結果一試果靈。不出數月,近百名同學從各個美國大學獲得了助學金;其中,何曉民同學於二十一天內,就辦妥入匹茲堡大學的一切手續,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於是一個“自謀出路”的群眾運動一轟而起;又不出一年,數百名同學飄洋過海。校方竟一律不加阻攔,美國大使館更綠燈大開,從未聽說哪個同學簽證被拒絕了的;倒是科學院外事局多事,還要找點麻煩,審查各人的“門路”,後來也知道是大勢所趨,不可阻擋,於是也就網開一面了。

待到八二年,“北大”、“清華”諸校同學亦循此道時,“林學院”里已經人去室空。此風傳到上海,已是幾年以後,我們有些同學已經在做博士後了。這幾百個自謀出路的同學,不僅在人數上相當於政府一年派出之總和,出國後在學業上也大展風采,資格考試輕車熟路,都有傲人的基本功夫,美國各校倍生好感,從此對中國學生大門洞開。很可惜的是,我們這些一文不名的“自費”先行者,大多未能入得已與中國政府掛鈎的一流名校,這對未來進入門戶之見很深的美國學界,遺有若干不良之後果。

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所開啟的留學潮,就此在全中國磅礴興起。二十年多來,數十萬華夏學子走向世界,無數學成者留居各國,無懼優勝劣敗,立足科技,創業從商。如今世事逆轉,當年的“外流人材”,一舉領來了國際資本、現代技術和民主思想,鄧小平先生的“走出去,引進來”的理想,卻以一個未料的方式實現着。

事隔二十年後,一群在北京聚合的研究生院的同學,從各地趕到美國首都,追尋他們幸運的回憶,渡過了感覺極為良好的一天一夜。在他們學有所成的身影和歲月造就的霜鬢中,還依稀可辨當年百廢待舉的林學院中的風發意氣。

良師益友Mary van de Water小姐也專程從英國趕來,與我們共度良宵,她的瘦削身影和鮮明性格,和那口愈見深重的英國口音,依然傳送着具有強烈責任感的奔放熱情;她說我們這群中國人,是她畢生真正的和永恆的朋友。有個同學的回憶,一九八零年夏天,他在廣州火車站送Mary去深圳,Mary小姐隨身攜帶的,竟只是一個裝滿了求學申請的小箱子。這一夜她留宿在唐一華同學家中,無意中說到,老唐家的客廳比她在英國的居所至少要大三倍。我們這些原來連郵票都買不起的“窮光蛋”,如今的美國“專業人士”們,可真不能忘卻一個國際社會工作者,曾經伸給過我們的援手。

大家認為科學院研究生院所開啟的留學潮,是中國思想解放歷史上的一件不可磨滅大事,特別是Mary Van de Water小姐的貢獻,是值得為之樹碑立傳的;沒有她的努力,這個潮流的到來,可能要推遲數年之久。在熱烈的氣氛中,這次聚會的組織者陳祥昆、毛進同、楊曉青、唐一華代表全體與會同學,向LyndallMary女士贈送了紀念狀和禮品。

然而,Mary Van de Water小姐卻揭出了一個“秘密”:當時,她注意到了中國政府在派遣留學生方面的包辦無效傾向,因此她向李佩女士提出,可否向同學們介紹美國大學招收研究生的辦法,並且鼓勵大家自行辦理申請手續,爭取美國大學研究院的獎學金;但她又擔心這些同學,可能會受到校方的不當處分。深諳國情的李佩先生,亦知其“法”之可行,及其“罪”之難當。於是由李先生出面向彭平先生建議。幾天后,思想開明的彭平先生竟同意了李佩先生和Mary小姐的建議。Mary女士回憶,那天彭平先生背操着雙手,踱着方步,若有所思地對她們說:“我已經老了,也沒有什麼可以怕的了,你們就這麼辦吧”。於是,在院方領導的默許下,破敗的林學院裡湧起了不可阻擋留學潮。與會同學都為這個故事深深地感動了。

經過三十年的歷次政治運動,國內各大專院校位實權、居要津者,多系“外行領導”或“又紅又專”者。尸位素餐猶可原,而紅專雙全者最為可惡,他們中僅個別人學有所長,大部分人則是搞業務的“廢料”;平日只會見風使舵說假話,運動中更能狠心整人當先鋒;文革中,他們中亦有不少被“衝擊”,這也就成了文革後重新上台的“本錢”。他們有的只是膜拜威權的奴性,惟獨沒有一點悲天憫人的良心;對於這種毫無廉恥的人來說,充當國民黨的特務,日本人的漢奸,或共產黨的積極分子,都是隨遇而安的事情,只不過無法一身三兼而已。彭平先生則不然:一個抗日救國的熱血青年,國民黨牢獄中的囚徒,屢經路線鬥爭的共產黨人,竟心無餘悸,睿智猶存;居權位而褒掖後進,利國利民不顧得失;開風氣之先,則毅然決然。正如孟子所曰:“大人者,未失赤子之心者也。”

無論是破壞傳統或重建文明的真實歷史,都不可能完全是由個別偉人作就的。振興中華的事業就凝聚了無數有良知的人,如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彭平、李佩、Mary等人的見識和心血,以及它的全體學生勇氣和實踐。科學院研究生院所啟動的這個“自費留學潮”的重大意義還在於:一個企圖包辦一切的“大政府”,終於發見了自己的“低效”和“無能”;而無權無勢的千萬“小人物”,卻從中找到了“自我”和“自信”。近百年來的中國,僅少數“精英”、“領袖”高舉民族主義大旗,而十億人眾卻不許有自強精神。意氣高昂的“研究生院”的八百弟子,竟破國門而出,創一代新風,在改革開放中推波助瀾,於“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中華民族大業,有不沒之功。

我們的祖國已經從一場噩夢中甦醒;然而,是否願意珍惜和表達對苦難和善惡的記憶,無疑是檢驗這個民族真將成為一頭醒獅,或重新沉淪於醉生夢死的一方試劑。我們留戀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貧賤而奮發的生活,緬懷那些曾經啟迪過我們的一代無異於民族英雄的學術大師,更感激那些作了無數善舉而不事聲張的光榮的先輩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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