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唐詩（4）

孟浩然

1、初出關旅亭夜坐懷王大校書：“向夕槐煙起，蔥蘢池館曛。客中無偶坐，關外惜離群。燭至螢光滅，荷枯雨滴聞。永懷蓬閣友，寂寞滯楊雲。”

有言外之意的是“荷枯雨滴聞”。其字面含義當是：(耳朵)通過雨點兒的滴落聽出荷葉是乾枯的。

荷葉是不是乾枯，眼睛看一下馬上就知道了，換言之，判斷荷葉是不是乾枯了，乃是眼睛的本分，現在，耳朵也想插手這一事務，這是一種不守本分。問題是，不守本分的耳朵不能像眼睛那樣對荷葉是不是乾枯直接作出判斷，而只能採取間接的方法——藉助於雨，要是天不下雨，耳朵就只能幹着急了。作為“不守本分”之象徵的耳朵效率上無法與眼睛抗衡，也有可能陷入到等待的焦急之中。

“不守本分”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2、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有言外之意的是“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花落知多少？這是一個問題。回答問題需要我們具備各種條件。首先，回答這樣的問題需要我們有功能正常的眼睛；不是在任何時候我們都能解答這樣的問題——我們的眼睛在光線暗淡的“夜”晚就不能有效工作；也不是在任何氣象條件下我們都能解答這樣的問題——風仍然在刮、雨仍然在下的情況下，“花”可能還在不停地“落”，想要確定落花的“多少”也就是不可能的了。

“回答問題”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3、夏日南亭懷辛大：“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閒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懷故人，中宵勞夢想。”

有言外之意的是“荷風送香氣”。

世界上有萬物，但嗅到事物的香味並不是容易的事情，因為不是任何事物都有香味；荷花的確有香味，但荷花開在水域中，通常與我們有相當的距離，要想嗅到荷花的香味，我們需要好運氣——風颳起，還可能需要做出某種努力，以使自己處在荷花的下風處。

“嗅香味”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4、秋登蘭山寄張五：“北山白雲里，隱者自怡悅。相望試登高，心隨雁飛滅。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時見歸村人，沙行渡頭歇。天邊樹若薺，江畔舟如月。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

有意味的是“心隨雁飛滅”。

一個人說自己“心隨雁飛滅”，意味着這個人把“心”的“滅”歸因於“雁”的“飛”。其實，雁主要是我們的眼睛感知到的事物，沒有眼睛，我們幾乎就完全不知道有雁飛這樣的現象，所以，心只能是因為我們的眼睛這才“隨雁飛滅”。所以說，一個人說自己“心隨雁飛滅”，這個人表現出了自己的不聰明，因為他忽略了不應該被忽略的眼睛。如果這個人認為“心滅”是好事，則因為不聰明，這個人會遺漏眼睛的功勞，這是對眼睛的不公平；如果這個人認為“心滅”是壞事，因為不聰明，這個人也就不知道避免此壞事的最好方法——閉上眼睛，或者不讓眼睛盯着飛雁看。

“不聰明”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5、聯句：“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

有言外之意的是“疏雨滴梧桐”。“疏”的意思是稀、不密。

雨滴落到梧桐樹上，這場雨到底是疏雨還是密雨？眼睛和耳朵都可以作出自己的判斷，問題是，何者作出的判斷更可靠？換言之，何者作出的判斷更有可能是不可靠的？耳朵作出的判斷更不可靠，因為，如果梧桐樹的葉子不夠濃密，那麼，即使這場雨是密雨，耳朵就有可能誤以為這是一場疏雨，而如果梧桐樹的葉子足夠少，耳朵簡直有可能誤以為根本就沒有下雨。眼睛不管梧桐樹的葉子是不是濃密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出這場雨是不是疏雨。

“眼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