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227）

“意象疊加（綴合）”也能成詩

“鳥啼三月雨”，這是姚合的詩句。

人的需要千千萬，但可以二分為物質需要和精神需要。人是造物主的寵兒——造物主用表現為“雨”的水之類來滿足人的物質需要，用“鳥啼”之類來滿足人的精神需要；人本身也是卓越的——人因為卓越的智力而發現了“年”，又創造性地把年十二等分，從而有了“三月”。“人”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在《全唐詩》那裡，表現為“意象綴合”的傑作不在少數，構成姚合此詩句的是“鳥啼”、“三月”和“雨”這三個意象，鳥啼和雨是所謂自然物，三月則是所謂人工物。自然物和人工物相合，是此類名句的基本類型之一：姚合的“數杯黃菊酒，千裏白雲天”、溫庭筠的“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宋代黃庭堅的“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都是如此。而在我看來，“鳥啼三月雨”是此類傑作中的登峰造極者——它簡潔到了極致，幾乎讓讀者有些不安。

傑作為語言帶來榮譽

“白閣峰頭雪，城中望亦寒”，這是姚合的詩句。

一座山的山峰被命名為“白閣峰”，此山峰上的積雪，從一座城市中望去，也能感覺到它的寒冷。山峰可以說是一種最高位置，最高位置不是誰想占據就能占據的，占據白閣峰的只能是那些幸運的雪，換言之，沒有好運氣，最高位置就沒有您的份兒；其次，最高位置不是適合於一切事物——它只適合於那些有鮮明個性的事物，譬如十分潔白的雪，如果占據山峰的是一些灰突突的枯草，它們也只能是不起眼的；一旦占據了最高位置，占據者就能影響廣大的區域——如果說雪的本質是寒冷，則離白閣峰足夠遙遠的地方，不管是城市還是城市之外的鄉村或原野，人們都能實實在在的感知到遠方的白閣峰上的那些雪的威力（“寒”）。“最高位置”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漢字“亦”作為表示“也、同樣地”的副詞，平平淡淡的，現在，姚合的詩句讓這個亦字顯得不同尋常，它濃縮了豐富的含義，讓人把自己的目光從城市移向城市之外的眾多地方。人們常說：詩是語言的藝術。好像詩從日常語言那裏白得了什麼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