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道兩家的大同大異(東海微言集)
余東海
【儒家】儒家對待歷史的態度,包括對待歷史人物、事件和制度的態度都特別老實,有一說一,不增不減。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這句聖言足見孔子對待夏商禮制的嚴肅認真和絕頂老實。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沒有足夠的文獻驗證,即使能言,也慎於言,把文獻不足征的事實老老實實地說出來。這種態度與道家雜家法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儒家】垂裳而治與垂拱而治,都是描述王道的。前者出自於《繫辭下》:“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蓋取諸乾坤。”後者出自於《尚書•武成》說:“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敦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兩個成語都被用來形容無為而治,但要注意,王道的無為是建立在大有為基礎上的,與道家的無為大不同。垂裳是禮制已成,上衣下裳,象乾法坤,定衣服之制度,示天下以禮儀。垂拱是革命已成,並完成了列爵分土建官位事敦信明義崇德報功等等一系列工作,五教和食喪祭一切行政事務正常進行。王道無為而大有為,是真正的無為而無不為。
【道家】道家可以輔政,但不足以為政,不足以主導和領導政治。聖經說“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說“人道政為大”,又說“禮本於仁義”。這就意味着,仁義之道必須落實到政治和制度中去,政為仁政,制為禮制。《禮記•曲禮上》說:“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莊。”如果道家為政,禮制這一關便通不過。老子倡導絕聖棄智絕仁棄義去禮,明確告誡:“夫禮者,忠信之薄也,而亂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實而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殊不知,政道禮為大。去掉禮制,何以保障仁義,何以落實道德,何以齊家治國平天下!
【道家】依據中道標準,道家頗不老實。其不老實的表現有四:其一、喜歡寓言,偽造歷代儒家和名家的故事,通過寓言的方式貶儒揚己,充當儒家的教師爺。其二、喜歡拉人,強行給其它學派宗派及雜家人物送上道家的名義,連黃帝都被拉入道門。道家也被稱為雜家,非空穴來風也。其三、喜歡搶功,把儒家的文化政治功勳搶歸己有。名曰不敢為天下先,實際上處處擺出高儒一等的樣子,為儒家先。其四、思想東偏西倚,經不起中道衡量和實踐檢驗。故東海稱之為偏激的深刻,以貌似深刻之言論,飾輕薄偏激之思想。道家流而為道教,那就更不老實了。若無儒家在上,不知伊於胡底。
【道家】道家和法家正邪有別,但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喜歡以寓言說理和批儒,寓言又常常偽造虛構儒家聖賢的言論事跡,以致誤導無數後人,並為歷代反儒派提供了大量思想和道德炮彈。論道說理和批判當然無妨使用寓言,但也完全用不着虛構對方的言論事跡。論理有誤,那是思想水平;有意虛構,就是道德問題,不老實。墨子也有不老實的毛病。《墨子》之《非儒篇》,《孔叢子》之《詰墨篇》,都記載了墨子偽造或歪曲了孔子的言論事跡。《詰墨篇》逐條加以駁詰,可正視聽。這方面儒家除了荀子,都表現得特別老實,說理說事和批評異議都老老實實。
【道家】論正義感、責任感、四端之心和自由意志之強烈,道不如儒。在文化、道德和政治各個領域,道家不乏輔助性,可以從旁襄助,但嚴重缺乏積極性主導性。在歷史遭遇歧途邪道和危流險關的時候,站出來糾偏避邪力挽狂瀾者,絕大多數是儒家。其中也有某些道家人物參與,如張良、孔明、李泌、劉基等等。但道家從政者往往儒道雙修頗有儒風。有的其實是儒門雜家,如孔明、劉基們。
【易經】老子於易經,是全通還是半通,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全通說。《易經》與《老子》《莊子》被被稱作道家三玄。陳鼓應在《先秦道家易學發微》中說:“春秋以前,《周易》為歷代史官所掌管,這由《左傳》的記載可為明證。老子是史官,故而通曉《易經》。”一種是半通說,出自於康有為。他說:“老子之學,只偷得半部《易經》”雲。吾更認同後一種說法,道家主靜主陰,貴柔守雌,正是得乎坤道的鐵證。陳鼓應提出“老子通曉《易經》”的兩點依據,都是間接的。《老子》一書中並未直接提到《易經》,有關老子的史籍中也沒有他和《易經》關係的具體文字。正如孫福萬所言,講“老子通曉《易經》”終究還是一種猜測,和“孔子通曉《易經》”作為一種歷史事實終究還不是一回事。
【儒道】儒道兩家有同有別,最大的區別是天道觀不同。道家可以開出道教,儒家不能開出儒家宗教,關鍵在此。道家宗教化,無違道家根本;儒家宗教化,有違中道原則和王道大義,原因亦在此。以民為本,主權在民,民貴君輕,民主君客,民本國末,民主神輔,皆王道大義也。天道觀有別,必然導致人生觀、價值觀、政治觀、歷史觀不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人道政為大”,“禮本於太一”,“親親仁民愛物”,“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義刑義殺義戰”,“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五常五倫”,“德主刑輔”,“民胞物與”等等等等,這些思想言論,皆非道家所能道也。
【儒道】儒道兩家都講無為。儒家的無為是相對的,該不為則不為,聽天由命,順其自然;該人為則為之,為之不已,自強不息,新新不已,無可無不可,無為而無不為,無為而大有為,於道德和政治都充滿陽剛乾健積極進取之精神。這些精神是道家本質性匱乏的。道家的無為相當徹底。馬一浮指出:“莊子實有執性廢修之弊。禪師家末流亦然。此病最誤人。”不僅莊子,老子和大多數道家人物都有此弊,都具有三反性:道德反仁義,生活反科技,政治反文明。當然,道家反文明與極權主義反文明不同,不是實行暴政,而是回歸原始的淳樸或原始文明狀態。其無為而治相當於無政府主義。結果毫無疑問,回歸的不可能是原始的淳樸,只能是叢林的野蠻。而叢林社會最方便極權主義的成長和成功。莊子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殊不知,打倒聖賢的結果,不是無聖無賊的原始太平,而是盜賊縱橫的空前黑暗。
【儒道】泛泛說道家執性廢修,也不當。道家有得乎坤道,自有獨到的心性和養生功夫。如瀟湘廳友所說:“老子致虛極,守靜篤,摶氣致柔,這些都是修法;至於莊子,隱几、坐忘、心齋,無一不是有大工夫在的。”但是,說道家有執性廢修之弊,則沒問題。儒家修身,內外並重,而道家重內輕外,輕視外王事業和功夫。儒眼相看,等於廢掉了外功。
【儒道】儒道皆重養氣,但法門功夫和側重大不同。道家重在吐納、守一、服氣、採氣等等,儒家既有靜坐定靜存養,更有道義性浩氣的培養。公孫丑問孟子的擅長,孟子回答說:“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孟子對浩然之氣的解釋是:“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這種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的、至大至剛的浩氣,必須內外並重、聖王兼修,才能培養起來。欲養此氣,關鍵有三:一直養無害,人之生也直,言行正直,直道而行,不要以不正直的言行傷害之;二配義與道,符合道義原則;三集義所生,集就是積累,積善成德,積德成仁。持之以恆地堅持正義,浩氣就可以自然生長升華起來。養氣最忌行有不慊於心。行為有愧于于良知,心就會不安,氣就餒了。故欲養浩氣,必須問心無愧。曾文正公寫給子侄們的遺書共有四條,第一條“慎獨則心安”中寫道:“故能慎獨,則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斷無‘行有不慊於心則餒’之時,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之道,第一尋樂之方,守身之先務也。”同時,養氣與知言相輔相成。知言方能明辨,方能如孟子一樣辟邪說。總之,儒家功夫具有綜合性,內功重在格致誠正,外功重在衛道傳道和行道,非道家和其它學派所能及也。
【人生】氣不餒三個字,惠我良多。無論置身什麼險境,面對什麼危難,吾氣不餒。之所以任何時候氣不餒,奧秘就在於問心無愧。言行難免有過失,無惡也,沒有種過惡因,造過惡業。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回顧生平,孟子三不能中,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都做到了。沒有富貴過,但自信也能做到富貴不能淫。當年微富未曾淫,即使有機會大富大貴,自信同樣可以道德不退。
【儒道】無道則隱,儒道兩家相同,然道隱和儒隱不同。道隱自當避世,與鳥獸同群;儒隱無礙入世,無礙友於兄弟施於有政,無礙傳道授業周遊列國。老莊,道隱也;孔孟,儒隱也。有道則現,以道殉身即現;無道則隱,以身殉道即隱。
【儒道】儒道不同道,識者皆知之,太史公說得沒錯:“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豈謂是邪?”不過,儒學絀老子有限,老子和學老子者,絀儒學無底線。在老莊眼裡,儒家聖賢和思想不僅無意義,而且負意義。《莊子》一書中,老子常對孔子進行居高臨下的批評、教育和斥責,雖然寓言,可以代表道家主流對儒家的看法。《史記•老莊申韓列傳》中老子批評孔子:“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其言其事是否屬實,難以考證,但這個老子對孔子的觀感評價完全不靠譜。即使孔子當時德未大成,也不至於象世間名利之徒那樣驕氣多欲態色淫志。用佛教的話說,老莊對孔子和儒家就是典型的自贊貶他、自贊毀他。佛教對儒家相對尊重些,也很有限,比如說孔子是水月童子化身、顏子是明月儒童化身之類,明褒暗貶。當然,這是佛道兩家作為出世法的邏輯必然,並非故意貶低,亦無傷於孔子。只是有必要讓世人明白,各門各派各有所宗,各有所限,優如佛道,也不可能認識吾聖的偉大和吾道的意義,遑論其它,遑論反儒派反常惡意的批判。要充分認識吾聖的偉大和吾道的意義,非親自深入儒學不可。
【儒道】孔子師老子之說,屢見於道家書籍,但不見於儒家正經,甚可疑。道家喜歡寓言,所載人事往往非真實,不可信。吾認為,孔子問禮於老子,或有可能,然而問禮非問道,更非拜其師學其道。子入太廟每事問,也是一種問禮。從孔子角度講,聖人無常師,有一長處即可為師,但太廟執事者如果自居孔子師,豈非笑話。孔子與老子和道家隱士們,道不同顯而易見。孔子讚美老子,也有可能,不能以此證明孔子認同老子之道,就像東海讚美結巴但不認同結巴的主義。
【儒道】君子標準,只可用以自律,不可用以律人,否則有違孔子“無責備於一人”之訓。蓋君子之德頗高,仁智勇兼備。《春秋》責備賢者,以史為鏡也;君子不責備於一人,恕人之心也。孔子對於“獨善其身”“獨得其樂”而“不關心政治”的道家人物,思想上雖不認同,德行上頗有贊肯,並願傾心結交或有所請教。這就為儒家如何對待良性異端樹立了最好的榜樣。
【素書】舊題漢黃石公撰。據北宋張商英考證,張良從黃石公所受之《太公兵法》實為《素書》,或疑此書即為張商英偽托,不可考也。張商英注《素書》,其序言:“按前漢《列傳》,黃石公圯橋所授子房《素書》,世人多以《三略》為是,蓋傳之者誤也。晉亂,盜發子房冢。於玉枕中獲此書,凡一千三百三十六言。上有秘戒:不許傳於不道不神不聖不賢之人。若非其人,必受其殃。得人不傳,亦受其殃。嗚呼!其慎重如此。”張商英此人曾為北宋後期宰相,大雜家也,出身於儒,繼而好道,後歸宗於佛。此書混雜儒家、道家、兵家思想。或歸其類為道門雜家,稱其“以道家為宗旨,吸收儒法兵思想”雲。我以為儒家思想分量更重,可視為儒門雜家之書。
【素書】《原始章》作為素書的綱領和立論基礎,既頗正確,又不中肯,正而不中,未能圓執性與天道之大象也。“道者,人之所蹈,使萬物不知其所由。”這就沒有抓住道的本質和基本特徵。道,豈僅是人之所蹈?更是人之所本,本之以生;宇宙萬物之所資,資之以始。又如,儒家之仁,既道即器,即體即用,全體大用。“人之所親”云云,只是仁的作用表現之一也。
【答客】樸羲廳友言:“陰為陽之本,陽為陰之用。一陰一陽之謂道。儒道需要互補”雲。非也,陰陽若指乾坤二元,皆為體;若指陰陽二氣,皆為用。一陰一陽之謂道,這裡的陰陽指坤元和乾元,道是乾坤二元統一。儒家尊重道家,是因為其得乎坤道。儒家乾坤並建,剛柔相濟,體圓用大,無須道家作補也。
【開蒙】南山廳友言:“大道廢,有仁義。道才是絕對真理。”這是道家的說法,非正確也。在儒家,仁就是道,在天為天道,在人為本性。仁性即本性,仁德為眾德之首,仁義為人道之本。故孔子說,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大道必須落實於仁義,仁義之外無大道。無仁義,大道廢。
【擊蒙】或說,儒家人格天信仰之所以逐漸喪失,是受了道家影響。其言曰:“道家不信人格神,認為道生萬物,然道只是一觀念,無人格特徵,乃人心智之構劃。此道生萬物之思想影響先秦儒學,至宋學臻於頂峰,《太極圖說》是其明證也。”東海曰:別亂說。儒道兩家認證的道,異中有同,無人格特徵就是兩家所同。把“道生萬物”的道說成“一觀念”和“人心智之構劃”,太昧於道家和道了。“觀念”和“心智之構劃”又焉能生出萬物來?
【貴執】儒家不僅不諱執,且以擇善固執和允執厥中為貴。允執厥中就是從心所欲不逾矩,聖德聖境也。貴於執中、貴於執善堪稱儒家特色。依理而推,佛教大師應該允執厥佛,道家大師應該允執厥道。但是,兩家大師皆不約而同地強調去執、無執,以去盡一切持守為高。另外,雜家和鄉愿亦無執。這就為雜家和鄉愿冒充大師提供了巨大方便。真正的大師當然與雜家和鄉愿不同,唯世人不易辨也。
【三家】吾特尊儒家,兼尊佛道。於佛道兩家,既有贊同收取,亦有異議破斥這是吾對佛教的基本判斷:“佛教雖然極高明,未能道中庸。論道,蔽於坤寂而不知乾健;論學,耽滯內聖而輕忽外王”雲,道家與之近似。佛教不生不滅,儒家不滅生生;佛道空寂虛靜,儒家虛寂又乾健;佛道各有所蔽,儒家圓滿無蔽。釋老雖高明,與乾坤雙建、聖王並重的中道聖人相比,畢竟有所不足而落了下風。這個判斷並非出於門戶之見,完全發自良知之心。自信此心坦蕩無私,廓然大公。非同樣法眼公心、洞明三家者,不足以語此也。
【三家】佛在菩提樹下成道時,曾驚嘆:“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德相,皆因妄想執着而不能證得。”這個如來德相,就是佛性佛心。道家的道心,儒家的仁心良知心,異名同指,所指完全相同,都指本心本性。三家認證則有同有異。異處姑不論,同是同樣至善,同樣無形無跡無象無量,無法量化和科學證明。科學是器學,有大用也有大限,只限於形而下。當然,科學發展無止境,發展到一定高度,可以不斷深入探索意識和潛意識的奧秘,從而接近道學。注意,意識心和潛意識也屬於形而下,只是特殊耳,本性所現之特殊現象。
【三家】有廳友言:“世間法出世間法,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有詩為證:三教原無二,道家以去愚。超然當貴釋,入世應崇儒。”這是三教平等論。吾持仁教最高論,認為仁法高於佛法道法。有詩為證:仁法療愚效最真,入世雖深超死生。佛成道成亦終遜,天人合一聖德成。
【三家】道體是空寂虛靜和乾健生動的合一。佛家強調空寂,不生;道家強調虛靜,不動,皆不達乾元故。唯儒家強調生生不息,至誠無息。故佛道高明而未能極高明,更未能道中庸。極高明而道中庸,唯儒家能夠,非儒家不可。非儒家不能乾坤並建、允執厥中也。
【三家】傳南懷瑾說過一句話:“儒家,人品好,膽子小;道家,人品好,敢搗亂;至於佛家,則是人品好,什麼都不干。”儒佛道三不通。其“佛心道骨儒作表”之說,典型的佛門雜家,只知三家之同,不知三家之異,割裂體用,誤人非淺。東海早年曾經多次糾偏,人微言輕,影響弱小。茲特簡言幾句如下:三家體用各各不同。一般情況下,是真儒,必然儒心儒骨儒表。佛道“自由度”大些,但真佛而佛心佛骨佛表,真道而道心道骨道表,才是常態。佛道兩家基本立足、主要志趣和終極歸宿,都不在人道上。佛心道骨者,於王道事業雖能有所襄助,無力主導和建設。欲求王道,非儒心儒骨不可。
【雜家】《史通》說:“十羊九牧,其令難行;一國三公,適從何在。”這句話用來形容雜家,也很形象。不同的文化體系有不同的三觀,一個人無差別信奉兩種以上的文化,必然導致三觀的混亂,很容易思想矛盾和無所適從。雜家的德行特別不穩定,行為特別不可預測。例如,面對至親之仇,想復仇可以儒家化,君父之仇必復;不想復仇可以道家化,以德報怨。何時為儒,何時為道,不僅外人難以判斷,就是雜家自己,也有可能舉棋不定。
【儒眼】道家和雜家發展到一定程度,容易去道德化去價值化。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正邪,彼亦一正邪;此亦一善惡,彼亦一善惡,最後是非正邪善惡統統大而化之,超而越之。無是無非,無正無邪,無善無惡,無自由無極權,無仁政無暴政,一切都不值得辨別不值得認真,一切都無所謂。
【儒眼】謹言慎言,無關數量,唯關質量。魔語鬼話,一句也多,不說為妙;仁言義語,多言何妨,多多益善,既利益讀者,也利益自身。司馬談《論六家要旨》說:“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雲。司馬談中了道家的毒,對儒家有偏見,故有此說,但也揭示了一個歷史性的學術事實:“六藝經傳以千萬數”,於此可見先秦儒家對於言論的熱衷和重視程度。
【史眼】仁義道德之真偽殊不易辨,非世俗和外道所能辨。世俗眼瞎心盲,外道標準有誤,誤會總是難免的。周公攝政,人以為僭也,連召公都曾經產生誤會,遑論其他人。匡章出妻屏子,通國皆稱不孝,好在孟子為之辯護。孔子說:“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依禮侍奉君主,他人以為諂媚。孔子遭受的譏評誤會就很多。不僅反儒派,道家對孔子的思想和德行也是頗為輕蔑,曲解多多,誤會深深。《論語》中的隱士們,《史記》《莊子》和各種古籍中的老子,都喜歡居高臨下、自以為是地譏評孔子。《莊子》甚至斥仁義為糟糠,斥孔子為蚊虻和巧偽人。
【史眼】多數儒生知道法家和楊墨的三非性,但不知道家思想也有非正確、非正常性,有一定的政治破壞性危害性,與法家鼙鼓相應。王夫之在《讀通鑑論》中指出:“佛老之於申韓,猶鼙鼓之相應也。應之以申韓,而與治道彌相近矣。漢之所謂酷吏,後世之所謂賢臣也。至是而民之弱者死,強者寇,民乃以殄而國乃以亡。嗚呼!其教佛老者,其法必申韓,故朱異以亡梁,王安石、張商英以亂宋。何也?虛寂之甚,百為必無以應用,一委於一切之法,督責天下以自逸,而後心以不操而自遂。”申韓指法家,佛老指佛教和道家。對於歷代王朝來說,佛道兩家的意義基本負面,受到歷代大儒嚴批。當然,這不影響少數道家人物的正面意義,如張良、李泌等等。2022-12-6餘東海集於青秀山下獨樂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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