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人性逻辑62.“吾将上下而求索” |
送交者: luis 2023年04月11日16:15:01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
刘清平随笔|人性逻辑62.“吾将上下而求索”
照前一篇帖子的分类,屈原老先生的投江自杀,好像应当归到第三种那里:尽管学界也存在激烈的争议,要么归因于他对楚国的一片“真情”,要么溯源到他对怀王的一颗“真心”,但毕竟有一点,还是达成了共识滴,这就是他觉得,自己的这点“真”,一辈子都看不到实现的曙光了,活着木有一丢丢意思,于是乎就用自己的亲身践履,验证了放之四海的人性逻辑……
不过哈,此处的重心不在这里,而在于他围绕人生意义的“上下而求索”,留给我们的一点启迪:无论是像他那样子粉丝众多的大师牛人,还是像你我这样子的普通人士,统统是以差不多的动态方式,在现实生活的价值冲突中,不断通过评判诉求,权衡比较,取舍选择的展开演进,尤其是不断通过指认,怎样的好东西对自己最重要,来追寻自以为是的人生意义的。换个方式说哈,虽然人们的许多行为模式一旦养成了,就难以改变,文言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对人生意义的探求,却很少是从一而终,多少有点变动不居。
当然咯,和大师们往往是在前无古人的状态下,上下求索,提出原创性的理念不同,普通人大多是通过接受某种现成思潮的既定主义的途径,形成了终极性的自以为是的,就像有人喜欢儒家,有人皈依佛门,有人唯利是图,有人因信称义,有人追求真知,有人崇奉艺术,有人主张一元底线,有人认为怎样都行那样子。
尽管如此,他们对人生意义的实际追寻,依然不像各种思潮的理论体系那样子,有条有理,按部就班,清晰确定,而是常常经历了从婴幼儿时期的基于生理需要,到青少年时期的接受各种教育,再到成年时期的自我意识成型,这样子在上下求索中,由素朴到成熟,由模糊到清晰,由不确定到确定的动荡演化。
这方面,“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的圣人轨迹,对凡夫俗子来说,也有代表性:要是连伟大光荣正确的他老人家,提出咱儒家的原创理念时,都有个这样子漫长的挣扎过程,你一介草民,怎么可能一步登天呀?所以说,慢慢来,不要招急,嗯哼。
这个过程中,一个人所处的人际网络,环境氛围,包括父母,亲友,同学,同事,下属,上级,单位,社区,城乡,国族,宗教,文化等等,对他寻找人生的意义,无疑有重要的作用。比方说,都是儿童,成长在信仰佛陀的家庭,和成长在信仰基督的家庭,灵魂深处的精神支柱肯定很为不同;都是工人,在中国的矿井里搬砖,和在智利的矿井里搬砖,努力追求的人生目标也会大相径庭。
其实吧,西方社团主义的主要贡献,也就在于强调,自我是一个个嵌入到了,家庭关系,社团秩序,国族归属,文化传统之中的特异存在;至于它的主要缺陷,则是矫枉过正,相对贬抑,甚至干脆否定了个体自身的自由追求,以及自主责任。
当然喽,不用讲,一个人自己的具体经历,遭遇体验,肯定发挥着决定性的效应,因为外界环境的影响作用,也要和这些个体性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才会落到实处。主要就是由于这个缘故,无论是谁,求索自己的人生意义时,都要比任何思潮倡导的任何主义,更充满了因地制宜,与时俱进的丰富变易。
由于同样的缘故,如果说大多数思潮倡导的主义,或多或少得到过理性的证成,普通人的自以为是,差不多都是作为非理性的直觉,积淀在脑海里,平时很少自觉意识到,只有面对冲突的时候,才以“正当感”或“义务感”的理念形式,直接涌现出来,对他们当下的评判选择,自觉不自觉地产生效应:不是这个东西,而是那个东西,对我来说更重要;因此,我应当这样子做,不可那样子做……
也因此,西方某些思潮,包括但不限于罗斯的直觉主义,才强调“道德直觉”在伦理领域的“规范性权威”;就连看重“现代英语”的黑尔也指出,“如果人们充分持久,确信无疑地接受了种种实践原则,它们就会逐步具有直觉性的力量”,让人们因为违反它们而自责悔恨,因为遵守它们而心安理得。说得很到位,不是?
不过很可惜,这些思潮很少搞清楚,所谓直觉的生成机制,只好把它们归结到理性的先验规定,上帝的神性命令,神秘的第六感官那里,认为它们没法解释,也无需解释,却没看到,这样子的直觉,归根结底是人们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慢慢形成的价值理念,正当标准等等的潜意识积淀结晶,并非什么天生如此,不证自明,毋庸置疑的玄妙玩意儿,嗯哼。
归根结底,要是撞上了不同直觉的张力冲突,如同“其父攘羊”的境遇下,面对“应当孝敬父母亲”与“不可撒谎作伪证”两种道德直觉的没法兼得那样子,人们依然不得不通过主次轻重的比较权衡,凭借自己的“艰难决定”,否决其中某一种道德直觉的天生如此,不证自明,毋庸置疑,不是?
也是由于同样的缘故,普通人的上下求索,大都不像各种思潮的逻辑推理那样子,严密确定,前后一致,和谐融贯(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滴,完全没有自相矛盾的人文思潮,几乎可以说木有),而往往是在杂乱纠结,反复无常,迂回曲折中动态展开的,这一回取甲舍乙,下一回取乙舍甲,再下一回又改了主意,甚至仅仅因为刚出了对三,就遭到王炸的碰巧机遇,开始怀疑人生,结果造成了一己歧异性中,从“故我”到“今我”的不断更替。
更严重的是,这种变动不定的出尔反尔,转来转去的左右摇摆,甚至有可能延伸到,人间正道的终极维度上,结果让人们的活法前后颠倒,天壤有别,如同中国的倪云林笔下的古代士大夫那样子,年纪轻轻时“据于儒”,历验多了又“依于老”,看破红尘后就“逃于禅”;或者如同西方的圣保罗亲身践行的那样子,前半生是基督宗教的迫害者,后半生是因信称义的传道士,嗯哼。
西哲运用概念的时候,不怎么恪守同一律,却喜欢把形式逻辑硬套在了理念演变上,一看见这样子的朝令夕改,前后抵触,改错归正,一悔再悔,就指责是“不够理性”“自相矛盾”“太荒谬了”,却没意识到,这样子说属于张冠李戴,非要拿纯认知的逻辑规范,来约束非认知的人生历程。
不管怎样,就算张三去年爱吃排骨炖萝卜,今年改成了醋溜大白菜,李四毕业前发誓做学术,一看到同学发财了,又转念下海搏他一把,王二搞双标,身为平民时破财以保命,身为军人时杀身以成仁,赵六变态地白天当医生治病,半夜做凶手杀人,我们都没理由宣布,他们的行为违反了不矛盾律,逻辑上没法成立。
毋宁说,从更彪悍的人性逻辑角度看,这类水性杨花的没定准,只是显示了各种因素的复杂影响下,人们的价值理念,尤其是他们更看重的好东西,先后发生了错综复杂的转换更替;也因此,哪怕它们再匪夷所思,出乎意料,依然统统构成了他们活法的真实内容,体现了他们自我的整一存在,十分正常,毫不荒谬。
说白了,漫长的一生中,无论是肢体断裂,还是精神分裂,或是人格崩裂,你都“是”你。说穿了,和那些逮住了儒、老、禅,从一而终,初心不变的人比起来,“据于儒,依于老,逃于禅”的士大夫们,哪怕不更真实,至少同样真实。
说穿了,我们既不要在该遵守同一律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偷换概念,也不要在不沾边的时候,想当然地拿着同一律乱套,随便指责人们改变活法,动态重塑自我,是神马“不合逻辑”,因为这样子“乱套”的结果,肯定“乱了套”,不是?
温馨警示一句:尽管在认知层面,包括但不限于学术研究中,我们的确应当诉诸理性,符合逻辑,但要是谁因此就把这些有效工具,当成了人生在世的终极原则,强行要求你我他的现实人生,也必须死板僵硬地始终同一,木有矛盾,符合逻辑,诉诸理性,否则就不算“正确”地活过,恐怕就有点头被电梯门夹了的味道咧。
无论如何,此在不是只有以符合逻辑,木有矛盾的理性方式绵延,才能避免代笔人生的重大嫌疑。不管怎样,要是走出了认知领域的小天地,进入非认知的广阔人生,我们甚至有理由宣布:理性算个屁,谁也别逻辑。谓予不信,请看不仅逻辑,而且理性的维特根斯坦先生,是怎样不仅理性,而且逻辑地坦率承认:自己的头一部著作,有着“严重的谬误”。毕竟,要是大师他在理论上都是这样子,你怎么可能要求普通人,在现实中也必须始终同一,木有矛盾啊?
再啰嗦一回哟,无论是谁,在自己的人生历程中,都会靠着赏对罚错的惯性机制,如同陶渊明老先生那样子,频繁地重复“觉今是而昨非”:昨晚还认为,这样子对极了,今天却发现,有必要痛改前非,明早一起床,又觉得不对劲,正所谓“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不过哦,一辈子最悲催的事情,或许莫过于,上求索下求索,左求索右求索,求索来求索去,直到伸了腿闭了眼,盖上棺要定论的当口,还是在几种终极正当标准之间,游走徘徊,举棋不定,以致死到临头咧,也未能针对“我是谁”的问题,交出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结果在人间正道的层面上,莫衷一“是”,死无定所,始终找不到人生的终极意义,因此快要“入土”了,还是没法子“为安”……
此处有分教哈:哪怕你最终找到了“北”,但只要没找到你自己的那个“是”,结果就只能是,你一直拎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或者干脆到底“是不是”个东西,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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