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平隨筆|自由意志2.自由意志怎麼成了“柿油意志”

前一篇帖子說了，就其本身而言，自由意志算不上，多重要的話頭，破解的難度，也不如是與應當，以及好與正當那樣子大。然而哈，要認真對付它，還是得下不少工夫，因為畢竟是個歷史遺留問題，根深蒂固，卻又整個皆錯，所以立論和反駁的時候，經常不得不面對，某些無中生有，胡攪蠻纏的理論麻煩。

最大的麻煩，自然就是西哲，在柿油意志與因果必然之間，設立的那個二元對立架構。說白了，本不起眼的自由意志，不僅成了糾結的千古之謎，而且居然有了，牽一髮動全身的學術意義，全拜這個架構所賜。也因此，本系列的唯一任務，就是打破這個，子虛烏有的二元架構，論證自由意志與因果必然之間，非但不是不共戴天的，反倒還有着水乳交融，兩位一體的親密關係。

先來看看這個二元架構，是怎麼成型的吧。話說古希臘呢，至少有兩個好，一個哈，是不少城邦，在工商貿易的基礎上，給了公民程度不等的自由，有時候有些地方，還是參加民主選舉，成為掌權頭兒的政治自由。另一個哈，是由於頭一個的緣故，有那麼一小撮人，貨真價實的一小撮，喜歡搞抽象的哲學研究。

於是乎倆好湊一塊兒，就生了個聰明孩子：從哲學的視角出發，把自由當成了嚴肅的話題，認真琢磨。一個拐了點彎兒的文本證據，就是亞里士多德，把“為知識而知識”，叫作“自由的知識”：“我們追求知識，不是為了其他任何利益。如同我們把一個，只為自己存在，不為他人存在的人，叫作自由人一樣，我們也把這樣的知識，當成唯一的自由知識來追求。”

相比之下吧，咱們這邊，好像就沒這樣子的條件咧。所以喲，儘管孔丘寫自傳的時候，自我表揚說“從心所欲”，莊周發感慨的時候，也曾憧憬過“逍遙遊”，可兩千年的歷史中，自由一直沒能成為，一個充分自覺的哲學主題，不是？

條件這麼好，那怎麼還會冒出一個，攪局添亂的二元架構哇？這就要追究，文化土壤的重大責任了：大家知道，有關奧林匹斯眾神的傳說，是古希臘文化的頭號精神支柱了，文言又叫“根脈”；至於命運之神呢，又在其中占據了，決定一切的重要地位，甚至連宙斯這位主神，也得受其支配，註定了要把自己親滴滴的爹地，殘忍地給幹掉……

命運何以有，這樣子強大的威力呀？原因就在於，它的典型特徵是，一定如此，改變不了，沒法抗拒。所以吧，要是影響到了人的話，讓你別無選擇，只能這樣子做，不能那樣子做，都算好的了；更糟糕的是，你想要的做不成，不想要的反倒找上門，俗話或曰“命運悲劇”，如同著名的俄狄浦斯那樣子。悽慘。

這樣子深層的文化基因，積澱下來，就讓當時的一小撮哲人，走上了歧途，誤以為必然的命運，一定會毀了人的自由追求，如同它曾經毀了俄狄浦斯，想要擺脫殺父娶母的厄運，過個正常小日子的自由追求那樣子。

所以毫不奇怪，斯多葛學派與伊壁鳩魯學派，已經圍繞下面的問題，開爭起來了：要是宇宙萬物充滿了，受到必然命運決定的因果鏈條，因而隨機偶然，沒法預測的無序現象，找不到神馬立足之地，那人們怎麼還能，憑藉自己的意願，展開既可以這樣子做，也可以那樣子做的開放性選擇，並因此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相應的責任，受到獎賞或懲罰呀？

當然嘍，那時候的西哲，剛起步不久，各方面都透着，禿羊的嫩味兒，留下來的論述，往往晦澀難懂，尤其還沒有，讓“自由”與“意志”婚配成對，整個兒一不成熟。不過哈，問題本身嘛，還是很清晰滴，過了兩千年，實質上也沒變化，妥妥地把後世的西哲，全帶溝里咧：要是世界是因果必然的，人還有自由麼？

快步入中世紀的時候，奧古斯丁倒是把“自由”與“意志”，搭配成一個概念了，但為了破解，基督宗教自找的那道難題：“全善的上帝，怎麼造了個罪惡的世界”，他又主張，由於這東西太自由了，所以沒有一定如此的趨向，而是一會兒奔着好去，一會兒奔着壞去，結果就把上帝造的美好世界，搞得都是罪惡啦。這樣子一來呢，就加劇了西哲的扭曲勢頭，最終讓他自己首倡的這個詞兒，也只能用來指，某種純然隨機，缺乏定準，根本不存在的玩意兒，文言又叫“柿油意志”。

走進現代，情況越發不可收拾啦，其他問題上，見解大為不同的各路哲人，逐步形成了，一個難得的交疊共識，結果小手牽着小手，湧入了一條主流的死胡同：柿油意志與因果必然之間，那是相當的張力滿滿，很難尿到一個壺裡面……

到了20世紀，高科技發展了，也形成了強烈的參與意識，想在這個問題上，尋找話語權，報復以往哲學的越界霸凌，於是乎紛紛拿出了，神經科學，量子力學領域的最新發現，為二元架構各種添油加醋，給古老的爭論，注入了成噸的時髦新能源。於是乎，某些在專業領域，說話還算靠譜的科學家們，也開始放肆起來咧，一門心思想搞搞清楚：從“意志”中，能不能榨點“柿油”出來？

當然嘍，由於林鳥效應的緣故，處在同一個二元架構，籠罩之下的“柿油意志理論”，也有一些分門別派，具體的見解各有不同；最基本的兩大陣營，就是“不兼容論”和“兼容論”。“不兼容論”主張，柿油意志與因果必然勢不兩立，沒啥調和的餘地，只有一個能夠活下來，因此相當接近於，樣板戲的那個金句：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留他留我，三爺，您看着辦吧。直白。

於是乎，只留下因果必然，把柿油意志扼殺了的那一派，通常稀里糊塗地叫做“決定論（determinism）”，就認為大千世界，沒有柿油意志，只有因果必然，因而人的所作所為，全是由自己沒法控制的因素決定的。為了不讓“決定論”這個詞，變得越發稀里糊塗，本系列將把這一派，更精確地叫作，“唯因果必然派”。

相比之下，只留下柿油意志，把因果必然取消了的另一派，則打出了“柿油意志論”的旗號，認為大千世界，沒有因果必然，只有隨機偶然，以及柿油意志，因而人的所作所為，整個一自由自在，肆無忌憚。為了不與“柿油意志理論”，這個俺老漢用來特指，堅持二元架構的所有門派的大名混為一談，本系列將把這一派，更清晰地叫作，“唯柿油意志派”。

與之相對，“兼容論”主張，柿油意志與因果必然雖然確有對立（注意這個要害喲），畢竟還能調和，搞好了也能尿到一個壺裡面，雙雙都有機會活下來，因此相當接近於，辯證法的那個立場：既對立，又統一，對立里有統一，統一里有對立，如同馬哲教科書，在這個問題上，一直諄諄教導的那樣子，嗯哼。

糾正個小烏龍：有學者把淺人的立論，也劃歸兼容論陣營，沒看出下面這個，史詩級別的差異：俺老漢既不承認，自由與必然是不共戴天的，也不承認，它倆是對立統一的，相反另闢蹊徑地主張，任何自由，一方面既處在這樣那樣的因果鏈條中，另一方面自身又呈現出，一定如此的必然特徵，所以直接與因果必然兩位一體，壓根不像兼容論說的那樣子，兩公婆先產生了，衝突彆扭鬧離婚的苗頭，然後經過了調解，才忍氣吞聲求和諧，努力湊合着，把小日子繼續過下去……

也是基於這個立場，淺人主張，不兼容論與兼容論，都是堅持二元對立架構的“柿油意志理論”，莫名其妙，無可理喻，不如一棍子打死算咧，因為嚴格講，裡面幾乎沒啥，值得汲取的積極因素。不好意思哦，親，有點對不住，辯證法了吔。

除了上面的分門別派，另外還有一些，五花八門的標籤帽子，包括但不限於，“弱決定論”“強決定論”“半兼容論”等等，不一而足，你方唱罷我登場，我嗓子啞了他接棒，整個一當紅歌星們，聯袂舉辦音樂會，吸引了不少頂級流量。

可是吧，俺老漢一直有個淺見：就像其他問題上，也經常看到的那樣子，這一類的畫蛇添足，節外生枝，大多是西方學者們，為了標新立異，大搞立異標新，裡面其實沒啥乾貨，主要是生造了，一批新潮怪誕的概念術語，博起眼球來，效果槓槓滴，可非但沒把問題弄明白，反倒越講越糊塗，文言又叫“啥都說不清，發明第一名”，俗話或曰“為賦新詞強說愁”……

也因此，你要是被他們帶了節奏，同樣沉溺在這些個，像極了五花肉的帽子標籤中，一定會頭暈腦脹，暈頭轉向，結果在為解新詞強說愁的過程中，愁來愁去，愁白了少年頭，無端浪費了寶貴的學術生命，倒不如乾脆不搭理，不是？。

正是為了儘可能減少，這些無中生有，胡攪蠻纏的理論麻煩，下面的討論，將直接抓住要害，亦即源遠流長的二元架構本身，窮追猛打，努力通過事實的描述，概念的辨析，把自由與必然，為啥兩位一體的道理，低俗淺顯地說清楚，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