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報得三春暉  2023-11-09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情千縷，酒一杯，聲聲離笛催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草碧色，水綠波，南浦傷如何

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離別多

情千縷，酒一杯，聲聲離笛催

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一個人，究竟要達到什麼樣的精神境界，才能將歌詞寫得如此感人肺腑；一個人，究竟要擁有什麼樣的曲藝天賦，才能將曲調配合得如此動人心弦。我們的弘一大師，以他那令人高山仰止般的才藝，為他的好友許幻園而創作的《送別》這首歌曲珍品，讓無數人心聲共鳴，已經被傳唱了一個多世紀，成為經典中的經典。以前我都是耳聞目睹這首歌用在生離時的意境，而近日網絡上熱播着李克強的校友將這首歌用以在死別的境地長歌當哭，當做哀思李克強的輓歌，卻也凸顯着別樣的不舍和哀傷之情。

這麼動聽的歌，本該自幼熟知才對，但遺憾的是孤陋寡聞的我一直到將近二十歲時才得知。年少時處在文革以及之後幾年向改革開放過渡的年代，當時也流行着一首《送別》，那是這樣唱的：“送君送到大樹下，心裡幾多知心話。出生入死鬧革命，槍林彈雨把敵殺。”在那個紅歌鋪天蓋地的年代，我們的弘一大師李叔同，似乎被一股煙霧籠罩着，一直到返璞歸真的八十年代，弘一大師才被媒體所提及。記得那是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同室好友一起去看電影《城南舊事》，電影的故事情節沒有在我心中激起多少波瀾，但其插曲《送別》卻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裡。從那時起，這首《送別》就成了我吹口琴時最經常吹的歌曲。

這是什麼樣的悠遠意境？在依依不捨的曲調里，有長亭，有古道，還有柳絮笛聲山外青山，有天涯海角知交和濁酒別夢。此情此景令人不由得聯想到唐詩中的“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和“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還有“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以及“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除了唐詩，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也多有感人至深的送別描寫。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精通戲劇的弘一大師之所以用“長亭”開頭，可能是首先想到《西廂記》中的長亭送別吧。幾百年來，崔鶯鶯十里長亭送張生進京趕考的送別情景，不知感動了多少人。還有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兩位來自來個相互結仇的家族的愛侶在偷偷相會最後臨別相送兩情相依的情景又讓人多麼心生憐惜。

文學名著中最為感人至深的送別，我覺得是黛玉葬花，那是林妹妹對落花的送別，對昨日青春的送別。這是《紅樓夢》中的精華，是我平生最痴迷的情節。《紅樓夢》我已經斷斷續續地讀過好幾遍，而黛玉葬花讀了不下百遍。我在那裡夾着一片紅葉當做書籤，閒來隨手一翻便翻到《葬花吟》。“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別的太太小姐們都在開開心心做餞花會，我們的林妹妹卻獨在僻處黯然神傷地葬花，感嘆青春的流逝，而別人大都不懂，唯有寶玉懂得，他懷揣着鳳仙石榴等落花跑到葬花處找心上人。望見黛玉泣吟，自己也跟着落淚。那林黛玉正自傷感，忽聽山坡上也有悲聲，心下想到：“人人都笑我有痴病，難道還有一個痴子不成？”抬頭一看，見是寶玉......每每讀此，我都眼角閃着淚花，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最生動的描述。

要說送別，弘一大師的一生也都在送別和告別中度過。當好友許幻園離去後他用這首惆悵的《送別》對腦海里不停湧現的好友的身影送別。他曾經用鋼琴聲為永別人間的母親送別。在送別跪在寺外三天以求相見的日本妻子時他摘下手錶送她然後頭也不回的回到寺院。就在送別和告別的聲中，他成就了自己。在俗世，他在文學、戲劇、音樂、繪畫和書法上都取得輝煌的成就，而這些成就中最感人的就是他的離情別緒。在自己處在文藝的巔峰而名滿天下之時，他卻告別了自己的過往，出家潛心修行，成為中國近現代最受人尊敬的得道高僧 ---- 被後世尊稱為律宗第11代祖師，圓寂前寫下“悲欣交集見觀經”與他先是多姿多彩後又皈依佛門的人生告別。

終將會有那麼一天，我們都會告別這個世界，在人生舞台的帷幕徐徐落下時，我也想沉浸在《送別》的韻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