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余：中國第一本貨幣類專著

發表於 2024 年 01 月 05 日 由 沉盡

1936年4月上海中華書局出版署名朱佛樂的《貨幣學原理》。這是中國第一本貨幣類專著。朱佛樂系朱濟（1903-1963）的別號。朱濟（又名相程）籍貫河南省西平縣權寨鎮朱楊村（朱莊）。 五四時期他畢業於芝加哥大學經濟系，返回大陸後在若干大學任教，後歷任中華民國糧食部專員、國防部預算局少將、河南省財政廰長、東北財經學院教授等職。由於政治方面的原因，朱濟生平事跡罕為人知。

筆者多年來採訪其在美家屬，並收集到其相關史料，包括在台灣的原始檔案，如1944年11月22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人事調查表、人事登記補充片，以及1945年8月9日朱濟寫的自傳（三千字）。這是一項微觀史學研究，希望釐清和糾正以往相關介紹中一些模糊乃至訛誤之處，為中國近現代史、留美學生史、經濟學史、河南地方史增添新的史料。

一，出版緣起

朱濟於1917年8月考入在開封的河南留學歐美預備學校英文科。這是一所以培育留學人才為宗旨的中等教育學校 。1919年五四運動浪潮波及河南。朱濟（16歲）積極投入上述活動。這對他後半生走上從政道路有很大影響。 1921年朱濟獲穆藕初（1876-1943）獎學金（2500圓），入菲律賓大學學習英語一年（1921年9月-1922年7月）。1922年秋他入美國堪薩斯州立大學（Kansas State University）經濟系學習。1924年秋他轉芝加哥大學經濟系學習，1926年夏本科畢業，後在研究院研究金融和銀行半年，於1926年底回國。

朱濟回國後在母校任教一年。1928年7月-1929年7月，朱濟任職河南焦作中原煤礦公司。1929年9月朱濟應聘到東北交通大學經濟系任教。1930年張學良兼任該校校長。當時東北地區大學經費充裕，高薪聘請不少專家、學者，並優待外省籍教師。朱濟在該校教授貨幣學課程。這是《貨幣學原理》出 版緣起。1931年9月18日奉天事變爆發。1932年元旦朱濟隨東北交通大學遷移北平。原校併入國立東北大學，改稱東北大學交通學院。

1933年2月-1934年元月，朱濟在長沙的湖南大學經濟系任教。1934年2月-1935年8月，朱濟重返河南大學經濟系任教。經過二十餘年發展，河南大學已有文、理、法、農、醫五院，置身全國重點大學行列。 該校經濟系成立於1927年。後位於開封的河南省立第一甲種商業學校，併入河大經濟系，該系實力大增。朱濟在校教授貨幣學課程。

1935年5月作者朱佛樂（即朱濟）序：此書為四年前（1931年）在東北大學的講稿，去年（1934年）執教河南大學時，始修改完成。該書探討貨幣學各種原理，討論金本位制、紙本位製得失，以供研究幣制者參考。朋友們感於此門教材缺乏，以及中國幣制問題嚴重，勸出版以應急需。

此書先寄商務印書館。現存1935年商務致朱佛樂函件（退稿）。這是一部大學商科教材，每章後附問題，與傳統學術著作有所不同。故此書後由注重教科書市場的中華書局出版。作者解釋書名原為幣學原理。因幣學兩字略覺生僻，應中華書局要求，改為《貨幣學原理》。

二、《貨幣學原理》內容

該書分五編，各編4章，共246頁。

第一編總論：貨幣的意義及演進，職能及材料，鑄造及相關法則。

第二編幣值論：總論，幣值與物價的關係，幣值變動的影響，幣值的測度及其穩定。

第三編本位論：複本位論，金本位論、虛金本位論、紙本位論。

第四編信用論：總論，信用與物價的關係，現行信用制度的弱點，銀行信用國有論。

第五編總結：10點。

附英文參考書目錄二十種，攬括歐、美最新研究成果。

民國前期中央、地方和民間竟相發行貨幣，幣值極其紊亂。1935年5月徐堪（1888-1969）任財政部政務次長兼錢幣司長。他改組中國、交通二行，統一印刷、發行法幣，實行幣制改革，中國幣制走向統一。

朱濟認為，經濟發展及社會興革，賴於優良幣制，現行幣制問題嚴重，極待改革。作者介紹：戰後關於幣制論戰幾無寧日，國外有金本位與紙本位之戰，國內有銀本位與金本位之戰。 本書的立場是紙本位及銀行國有。作者主張：非此則不足以言實業建設，更不足以言節制資本。

三，出版後作者仕途

該書觀點鮮明，內容豐富，條理清晰，簡明扼要。其書符合官方改革幣制的主張，故朱濟獲徐堪賞識。朱濟以後仕途受徐堪提攜甚多。

1937年6月14日上海《大眾報》報道，3月27日至5月27日，由羅家倫牽頭，當年穆藕初獎學金獲得者十人（包括朱濟），集資國幣1萬元，設立穆藕初獎學基金。 據重慶《新華日報》1940年11月3日報道，首批穆藕初獎學基金獲得者，包括西南聯大的楊振寧（理科），每年國幣三百元。 2016年12月18日楊振寧在北京的演講中提到，我在三年級時忽然收到學校通知：獲得穆藕初獎學金。他當時連穆藕初的照片都沒有見過。

1935年8月-1937年4月，朱濟棄教從政，在河南省黃河河務局任職。1939年5月-1940年4月，朱濟任在洛陽的河南省財政廳第四科科長（薦任），兼河南省財務人員訓練所副所長。1940年5月-1941年6月，朱濟任在洛陽的河南省戰時貿易委員會副主任，全權處理會務。

1941年6月朱濟隨財政廰長曹仲植赴渝。應徐堪邀請，朱濟在重慶的糧食部任專員(簡任)，1941年7月-1943年11月。1943年12月-1944年7月，朱濟任糧食部督察兼督導室副主任，成為徐堪得力助手。

蔣介石侍從室人事調查表朱濟1944年11月【4】編號38255

1944年8月河南省田賦管理處與河南省糧政局，合併為河南田賦糧食管理處（簡稱田糧處），業務分屬中央財政部、糧食部，行政歸屬河南省政府。朱濟任副處長，1945年3月9日升任處長。1945年6月5日第一戰區司令官胡宗南日記：在河南淅川伏牛山西峽口接見朱濟。三軍活動，糧草先行。統帥四十萬大軍的胡宗南，也倚重此位河南省田糧處長。抗戰勝利後朱濟兼任河南省軍糧籌購委員會主任。據家屬介紹，朱濟在鄭州軍糧會議上據理力爭，反對陸軍副總司令湯恩伯加派軍糧，獲當時社會好評。

1946年10月徐堪任國民政府主計長。在徐堪推薦下，1946年11月16日朱濟調任國防部預算局副局長（少將銜）。 預算局掌理預算的制定、分配、調用和執行之指導和監督。戰後國民政府支出的三分之二用於軍費。朱濟 是預算局負責人中唯一有留學經歷、精通英語的經濟專家 。

1948年5月王雲五（1888-1979）任翁文灝內閣財政部長，提出幣制改革方案。8月9日國民政府頒發《財政經濟緊急處分令》，發行金圓券代替法幣，同時限制物價，這引發金融大混亂。1948年9月16日朱濟被委任為河南省政府委員兼財政廰長。他上任不到一個月，就自行賦閒在南京傅厚崗家中，故其只是名義上的民國河南省政府最後一任財政廰長。1948年11月徐堪代替王雲五任財政部長兼中央銀行總裁。

五十年代初朱濟分配到東北商業專門學校任副教授。後他轉東北財經學院（當時院址在瀋陽）任副教授。該院系東北地區唯一高等財經院校，全國四大財經院校之一。之後該校併入遼寧大學。1955年下半年該校開展肅反運動，朱濟因“歷史反革命”罪（民國時期國防部文職官員）被逮捕。1963年朱濟因患腦溢血病故遼寧省錦州（南山）監獄，時年60歲。文革後朱濟獲得平反！

結語

朱濟《自傳》第一頁1945年8月9日

朱濟在自傳中介紹：在美國留學時，余對經濟一科興趣甚濃，乃能專心研究，頗具心得。芝加哥大學經濟系人才輩出，敢於挑戰，勇於創新，對美國經濟學研究產生過深遠影響，後被譽為芝加哥經濟學派。該學派強調社會制度功能，重視政府經濟政策。其經濟學方法論採用實證，治學嚴謹。朱濟的貨幣學觀點深受芝加哥經濟學派的影響。

民國時期討論幣制的文獻數量，在整個經濟領域占第三位。 朱濟的貨幣學是當時大學的精品課程。他的《貨幣學原理》出版三年半後，1940年11月再版，當時正值國難當頭。十餘年後學術界方出現楊培新著《新貨幣學》1947年版，王傳曾著《現代貨幣原理》1948年版。

與傳統學院式研究不同，朱濟偏重於經濟領域的實踐。他執教十年，毅然改換在校任教軌道，到地方以及中央經濟機構任職，冀以實際工作參證所學。

朱濟參與的地方經濟機構集中在家鄉河南省，包括中原煤礦公司、黃河水利委員會、河南貿易委員會、田賦糧食處和財政廳（兩次）。這些都是河南省關鍵性的財政、經濟崗位，而且在非常時期。

朱濟在河南田賦糧食處任上幾年，工作條件最艱苦，也最有意義。朱濟在1946年1月榮獲民國政府五等景星勳章。這是官方表彰朱濟對戰時經濟工作的貢獻。

朱濟為人正派，但宦海浮沉，變化莫測。故朱濟表示：爰擬抗戰結束後，從事實業金融工作，用圖展布所學，則躬逢盛世，雖備員下僚，亦所樂為，瞻念前途，不勝企予望之焉。可惜戰後朱濟身不由己，轉往軍界，短期任職，以致政局變遷，陷身囹圄。

朱濟是五四時期的留美學生。他學成歸國，不僅在多所大學課堂執掌教鞭，著書立說，而且從地方到中央政府機構，從水利到軍隊擔任要職，遍及工業經濟（煤礦）、農業經濟（田賦、糧食）、貨幣、貿易、財務、會記、預算、金融和財政諸多經濟領域。他是民國時期難得的經濟專家。今年是朱濟誕辰120周年（1903—2023)和逝世60周年（1963—2023），兩個花甲輪迴。謹以此文紀念此位被遺忘的經濟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