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讀書效用的理性與習慣 |
送交者: 秋風 2005年01月11日12:30:13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讀書無用論”,在中國的政治詞典中,是個臭名昭著的詞彙。它與文化大革命聯繫在一起,它反映的是一種強烈的反智主義傾向:對於理性的和知識的蔑視甚至仇視。這種仇視,在很大程度上源於對於知識分子的懷疑與恐懼。據說,“知識越多越反動”,而所謂反動,當然是反我而動的意思。 文化大革命結束後,出現了一個全民學知識的熱潮。那是出版商們回憶起來就激動不已的時代,一本科普讀物或文學名著,動輒可以印刷發行上百萬冊。上學似乎也是一件光榮的事情。 但其實在這背後,一直有一群人在不動聲色地作出自己的理性選擇,那就是農民。筆者來自陝西農村,時在80年代初期,有大量同學輕易地退學。不過,在當時熱愛知識的氣氛中,人們不大注意這一點。 自80年代後期以來,尤其是90年代中後期以來,媒體關於讀書無用論的報道和批評多起來。當然,幾乎一致以批評的口吻進行報道或評論,並被形容為“回潮、迴光返照、重新抬頭”。但是,考慮到不同的時代背景,這種說法其實是很不嚴謹的。 根據報道,讀書無用論比較盛行的地方表現為兩個極端:一端是貧困的農村地區,一端是江浙、閩粵一些商業極端發達的地區。 在貧困農村地區,很多家長一直有供養孩子讀書無用的想法。其實,在這些地區,人們也未必覺得讀書完全無用,而是因為,供養孩子讀書的收益太低了,而投入太大。農民也不是不讓孩子上學,比如小學總是要讀的,總得能識字、會算數。他們知道,這些知識是很有用的。但對於更高程度的教育,比如中學教育,不少人會敬而遠之,因為,投入的邊際收益會急劇遞減。 農民是很實際的,用經濟學家的話說,就是很理性的。如果讓孩子接着上中學,目標就不是獲得具有實用價值的知識,而變為跳出農門。但獲得這一收益的機會太渺茫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根據慣例,國家分配給農村的高考錄取率,遠遠低於大城市。 另一方面,越是貧困地區,在教育總投入中,需要家長個人承擔的比重一般會越大。因為,這裡的集體組織缺乏足夠的財源,只能依靠農民自己支付教育經費。因此,除了建學校交納集資款這一隱性投入外,顯性的學雜費投入也不小。 然而,也正因為貧困,所以,農民缺乏可支配的現金收入,那筆供孩子讀書的錢的主觀效用也是非常高的。每一塊錢,在農民眼裡的價值,要遠遠大於城市居民。比如說,哪怕每年只有200元,但它對於家長來說,其主觀效用要遠遠大於城裡人投入的2000元。 這樣,就出現了一種極為顯著的投入-收益錯位:農民投入的每一塊錢教育費用的主觀價值極高,但可能得到的收益又非常低,那麼,他們不送孩子上中學,誰又能說不是一個理性的選擇呢? 當然,理性的選擇未必是恰當的選擇。首先,它是不合法的,有關義務教育的法律要求少年兒童必須接受九年義務教育,儘管法律對於其經費來源卻沒有明確的規定。 其次,這種選擇不合乎傳統觀念。一直有人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當然,我們都知道,這種觀念也是建立在通過讀書而做官的收益極高的經驗之上的。 不過,那種收益是來自於通過讀書獲得政府賦予的特權地位,這種地位使他可以從一無所有,到擁有一切。獲得這種收益的機率近似於賭博,它相當於一種尋租經濟。但今天,政府廢除了對通過某種考試的人分配官方職位的傳統,因此,即使讀書非常優秀,也幾乎難以獲得壟斷性職位。於是,很多理性的農民連拿自己的孩子押寶的興致都沒有了。 當然,也有一些父母,固守傳統觀念,哪怕自己再窮,也要供養自己的孩子上學,而似乎根本不計算孩子讀書的投入和未來的收益。每年春節聯歡會上似乎都要表彰一番這樣的父母。 其實,這類父母的選擇,就其本身而言,可能是不理性的。但在輿論眼中,反而正確的選擇了。輿論幾乎眾口一詞地堅持唯有讀書高的傳統觀念。這是一個很有趣的事情:一直有人批評農民的觀念“落後”,可這一次,卻是城裡的媒體在堅持一種傳統觀念,以此為依據對農民基於理性而非基於傳統的選擇提出批評。 那麼,輿論賦予讀書以那麼崇高的價值,是理性的嗎?我們不想再追究下去。因為,理性對於習慣應保持敬畏。精明的人,比如在孩子上學問題上的農民,自可繼續根據自己的計算作出自認為理性的選擇,但這種理性的選擇不能免於習慣的批評和壓力。一個社會的根基不是理性,而是習慣和傳統。大多數還算正常的社會,之所以能夠還算正常,奧秘就在於,主流社會的成員不假思索地按照習慣去說和做,仿佛那是他們的本能。而崇高的人似乎都缺乏某些無知的經濟學家所讚美的理性計算能力。 是的,如果社會中的每個人、尤其是主流社會的成員,都經濟學家所幻想的那樣,在每一場合都理性地進行選擇,則社會將立刻瓦解。同樣,如果每個父母、孩子都理性地計算讀書的效用,那麼,人類追求知識的傳統就會完全崩潰。 (搜狐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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