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認為,今天的中國文化從家長對孩子壓抑開始,到黨和政府肆無忌憚地管制人民大眾,負面力量無所不在,非常可怕。我基本同意這個觀察,但歸罪於外族不斷入侵和統治所導致的漢人心理扭曲以及相應的文化歷史演變。
其實如果剔除歷史上不斷發生的游牧蠻族入侵中原,你可以看到,中華文明卻是人類文明史上很少見的物質和精神文明均相對豐富並且平衡的一種文明形態,在比較歷史上其他主要文明形態之後尤其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一點。
孔孟之道在程朱之後尤其是元蒙入侵之後變形。孔孟從來不壓抑人,只是給出一個社會應有的秩序。相反,從孟子書中,你可以看到那種勃發昂揚,不可抑制的生機。程朱也是節制自己並邀請有心修行之人一起節制自己以達到與道合一。只是明清以來,統治者出於穩定壓倒一切的狹隘,開始將精英的自我修行變成對大眾的普遍約束和壓迫。精神壓抑從此形成並固化。
印度文明,不談與今天沒有關係並且已經失去的古印度哈拉帕文明,這裡指吠陀文明主線之下流傳至今的印度人及其生活方式和文化。如果可以從公元前13世紀算起,印度文明不斷被外族入侵干擾,世俗政治方面一直處於外族統治之下數千年。自公元前六世紀波斯人起,希臘人,白匈奴,阿拉伯人,蒙古人,以至於晚近以英國人為代表的歐洲人,不斷入侵並成為印度人的主人。而印度人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契機,得以專注於他們的精神傳統。當然反過來的理解可能也成立:因為他們專注於其精湛的精神傳統,所以他們不關心誰來統治他們,儘管這些統治很多時候令人痛苦,並且在他們的心靈留下了種種傷痕。印度文明,那是一種精神文明的單一富足,卻沒有相應燦爛的的世俗和物質文明與之並行。
西方文明可謂具有一個不斷向上的發展歷程,一種蠻族自身由野蠻走向文明的過程,沒人打擾過他。羅馬文明被蠻族打碎然後吸收,加上它吸收的其他成分(以後再聊),成長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他們自己本身沒有精神傳統。缺乏本土“宗教”。唯一的宗教是來自亞洲以色列的基督教。所以西方人其實是一種缺乏先天約束和敬畏的心靈。對物質和世俗的強烈興趣是西方文明的本能。所以,肇端於阿拉伯興旺於歐洲的科學作為一種文化和心靈活動一直與來自亞洲(源頭是否還有有印度的佛教待考)的基督教在互相爭鬥中往前發展。及至兩次世界大戰以來,西方文明內在的精神價值幾近破碎。無法阻止科學的無度發展,走向人與自然關係的失衡;也無法阻止個人主義的無度發展,走向人與自身之間,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失衡。精神疾病的大量流行便是一個佐證。西方文明,是一種物質過度發達,精神蒼白的失衡文明;只是在今天的主流社會被過度美化了,因為它所展現出來的光輝的那一面確實很優越。
中華文明一開始就同時關注物質和精神的同步往前發展。用更加恰當的語言來描述,那就是一開始就觀察到陰陽平衡作為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以及個體生命的基本規則。作為一個原生文明,它周期性地被外族入侵、摧毀,然後從廢墟上再重建。皇帝寡頭式政治固然要對王朝覆滅負責,但來自高原的蠻族威脅一直未能解除使得華夏文明不能線性地向上向前生長。同時,以宋朝為頂端的這個文明確實在其價值設定的方向上定向在某種知足,近乎精神和物質平衡的人間天堂。而不是任何一方的絕對豐富和另一方的不足。所以在中國,你看不到印度式的極其豐富並且燦爛的精神修行文化;也看不到最近三、四百年來歐洲人創造的幾乎無度的輝煌物質文明。但兩方面的平衡使得中國在唐宋甚至明朝都達到了近乎人間天堂的相對完滿,尤其相較於地球上的其他文明,之前或者之後。近代以來的西方很輝煌,尤其在物質層面上,自然是中國歷史上的最好時期也無法與之相比。至於精神和價值層面,病之者眾多。上面已經說過,以後再慢慢聊。
舉個例子:我的家鄉到今天依然存留有唐宋建築,在我童年甚至依然發揮日常功能,即便在文革中我們都依然能夠感受到古風對我們心靈的安詳撫慰。心靈是和諧的。我一直跟朋友說,直到出去上大學,我其實一直生活在宋朝。如今中國人的意識形態跟着西方走,強調什麼心靈和外界的衝突。得了吧,那是西方人不安的心靈在尋找衝突的場景。不安的人永遠安寧不下來。平和的人永遠是平和的。
未來的人類文明應當是物質和精神在高層次上再平衡的和諧狀態。那才是完滿的,並且將是人類文明第二階段的完滿。這種完滿,必須基於對自然,人類社會和人類個體得以存在的基本規律的把握。中國人把握到了。所以能夠在不斷的打擊和摧毀下,不斷重生; 而不是如同歷史上其他偉大文明一樣消失。相信中國人能夠對未來和諧的人類文明作出重要貢獻。